在七十余年前，昤昽曾和一个叫十一的男人一起跋涉过朔漠荒原，在风沙霜寒与炽阳下并肩而行，攥住彼此的手就仿佛攥住了那虚无的希望。

昤昽厌恶边塞，因为这里枯寂荒芜，可七十年后她又再度踏足这里，是为了燕晢。

她不希望他死，所以她宁愿忍受锥心痛苦也要从囚禁她的靳阳赶来救他，可她却忘了，缚龙锁撕扯魂魄的痛苦是她所不能承受，奔赴数百里来救人，已远超过了她能承受的极限。

她从不觉得自己可以伟大到舍己救人，可为什么又要这样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换燕晢的一条性命呢？当她竭力咽下喉中的痛呼抱住那人瘦削的脊背时，她忍不住再度在心中问自己。

可她来不及回答自己，仅存的意志在她拥住他时溃散，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恍惚想起了离开靳阳前九饶看她的那个眼神——讶然、无奈，还有……悲悯。

寄身在法器中的器灵九饶虽是无情无欲，却也并非不通情爱。九饶怜悯昤昽的疯狂，怜悯她的不管不顾，怜悯她莫名其妙的不舍。

这凡世男女莫名其妙的不舍，无非源于儿女情长，源于情丝纠缠。

昤昽在最后那一刻忽然就懂了，可惜太迟了。

缚龙锁给她造成的伤害远胜于昔日平月暗算她的那一回，她不会魂飞魄散，但她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不知道……

燕晢不能明白她为何会陷入如此虚弱的境地，但看着昤昽仿佛死去一样靠在他的怀里，他怎能不慌，愣愣将她抱在怀里许久，才想起要带着她回靳阳，于是又匆忙起身，可失血过多所造成的晕眩感又让他站立不稳狠狠跌倒。

他慌乱的爬到那些尸体前，将他们身上所有的药物都搜了出来，手忙脚乱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他还要带昤昽回靳阳……他空茫的脑海中只重复着这一个念头。

找全了所有人的水与干粮，挑选了最好的一匹马，他抱着昤昽踏上了归去帝都的路。

草原苍茫，朔漠荒凉，燕晢头一次对边关的枯寂而感到恐惧，他知道这里的每一片土地下都可能埋着死者的骨骸，每一株碧草都可能是吸着尸体的血肉成长。他害怕他会死在这里。

战战兢兢的赶路，用宽大的粗麻袍罩住他和昤昽的面容，用尽一切方法节省水与食物，在弯月沙丘的被风处躲避风沙……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西北边疆的一名狼狈旅者，想尽办法去适应这里的严苛无常，他甚至还学会了捕捉沙漠里的小兽充饥。

可饶是在这样艰难的情形下，他也没有忘记每隔几个时辰便用手指沾些清水抹在昤昽唇上。他知道昤昽不喜欢西北干冷的气候，即便她现在没有知觉如同死人，他也不希望她难受。

好在他身上的伤也没有恶化，虽说愈合得慢但他好歹有力气去照顾昤昽，能够支撑着回靳阳。

回到靳阳后下一步又该怎么走呢？他不知道。靳阳现在大约会很乱，也不知还有没有他的一席容身之地。燕晢苦笑，他像是又回到了七岁，那个一无所有的小韩王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那时的燕晢有昤昽，而现在——他搂紧了怀中的女子，现在只能他护着她。

燕晢的猜测并没有失误，现在的靳阳，诚然是一片兵荒马乱。

羽林军老大领左筹联合雍熙公主弑帝，派兵驻守住了靳阳，此举大逆不道引起了朝野一片哗然。

燕晢荒唐也好，昏庸也罢，到底是正正经经的皇家血脉，行过登基大典的皇帝，受到世代忠君理念熏陶的人们无论是文武大臣还是贩夫走卒，无一不将左筹视作乱臣贼子。

左筹回朝第一日，即有文官在左府前痛斥左筹谋逆犯上，而后一头撞死在了左府门口的石狮前。

三日后市坊与朝堂间的流言已再难遏制，对左筹与雍熙的攻讦不断，乱势隐隐欲起。

五日后在封地上的各路燕姓宗亲陆续起兵，以勤王诛贼的名义挥师靳阳，掺进了帝位的争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