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戈交击的声音在无边荒原里听来总是格外悲怆，苍茫的边塞大地比中原的锦绣山河少了生机多了死寂，如果在这里倒下了，尘土就会毫不客气的将人掩埋，然后来年这里就会长出青草，践踏过牛羊马蹄，待到尸骨成灰，不会有人再记得你。

死去，是这样的孤独可怕。

燕晢从前是不畏惧死亡的，他七岁时便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他以为他足以看淡生死，可现在他却在刀光凛凛中悲哀的发现，他还是怯懦的。

他害怕他会死去，害怕作为一个失败者默默无名的葬在这片荒原。他想起数百里外还有人在等他，若他在这死了，昤昽甚至连他的坟茔都找不到，她会难过的。

肩胛的伤让他保持着清醒，他抹了一把眼边的血，看清了他现在身前的敌人还剩十八个。

脚下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他用朴刀撑着地，才能勉强站稳。

对方步步逼近，而他却已是精疲力竭。

说起来他其实并不十分善于刀枪，在被囚禁于玉微阁的岁月中，昤昽只教他诗书与谋略，却甚少告诉他如何用最直接的方法杀死一条生命或是在短兵相接的时候保护自己。他习武还是十六岁后的事了。虽说他悟性不差又肯下功夫，可到底还是起步迟了，怎比得上身经百战年的羽林郎，能拼到此时，已然是极限了。

“陛下！”他身边最后剩下的那名近卫用坚毅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接着，一只厚实的大手握住了他未受伤的左肩。若在平时，这是一个大不敬的举止，可现在，这是同生共死的战友给的无声鼓励。

燕晢眼眶忽然就有些酸了，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几分。

不能死在这，就算死，他也要死在靳阳。

“杀——”对方一声大吼，向他们冲了过来，他扬手将最后一支袖箭射向方才吼出那个杀字的羽林郎而后提刀大步向前，不退反进。

这些羽林郎投靠左筹，无非是为了钱与权，少数是为了偿左家的恩情，他们都不是替自己卖命，所以他们纵然武艺不凡，却出手狠不过一个燕晢。

眼下的燕晢，像是草原的孤狼，因受伤而愈加凶狠。他是以不要命的方式在杀，招招全力以赴不留后路。正所谓置死地而后生。

鲜血的腥气由刺鼻到麻木，燕晢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口，只知一味的挥刀向前。

他的同伴已经死去，可他不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血模糊了眼。

长剑刺透胸口阻住了他的脚步，他拼着最后的力气一刀砍下那人的头颅，然后继续跌跌撞撞向前走，脚步虚浮，可他依旧固执的向帝都的方向走去，固执的不肯倒下。

那些羽林郎稍稍后退，极有默契的停了手，不知是被他浑身浴血的修罗模样给摄住，还是预备给他最后一击。

刀剑落下的那一瞬，仿佛一切声音都静止，燕晢下意识的抬手去挡，然而被乱刀分尸的结局似乎已无可更改。

他以为他会死，可事实上，先于他死去的，是他们。

燕晢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倒下，像是深秋枝头掉落的叶子，那样无声无息的死去，十余条生命，陨落只在片刻。燕晢终于支撑不住倒下，倒在地上时他看见身旁的每一具尸体脑后都有一根细长的冰针。

“昤昽……昤昽！”他短暂怔忡后便反应了过来，手肘撑地挣扎着仰起身子四处张望，“昤昽——”

“我在这。”有人从身后拥住了他，下颏抵着他的肩窝，鬓发磨着他的耳垂，“我在这，阿晢。”

我在这。这是世间最旖旎动人的话语。

燕晢握住了她的手，一时无话。

可再如何的柔情醉人，燕晢终究还是察觉到了不对。昤昽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似乎是由于激动，但似乎更像是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昤昽！”意识到这点后他急忙回身揽住她，而她则虚弱的倒在了他怀中，连眼眸中的神采都逐渐涣散。

“回靳阳……带我，回靳阳。”这是她最后留给燕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