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子夜时分的寂静大殿，昤昽忽然听到了这样低哑的求救声，若有若无，像是一根细丝，柔韧且紧紧的缠住了她的神思。

昤昽放下了笔，目光从桌案上的奏本上抬起，竟是沉重非常。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

颤抖着将手指按在眉心上，缓缓合上了眼。

神识瞬间扩散，在广阔的夜幕中穿梭逡巡，寻找着方才那陌生的声音。

“救命，救命……”期期艾艾的呼救又在她耳边萦绕，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也在同时飞快的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看见了大漠一望无尽，弯月如弓，朔风吹着残破的旌旗。

她看见无数人的尸体铺成了路，而穿着与地上尸体一样银铠的兵士踩着死者步步前逼，刀锋在月光下白得如同霜雪一样。

她看见不断有人倒下，血溅在黄沙之上，那般触目惊心。

她看见了……阿晢，她的阿晢。他在大漠纵马飞驰，身后有人在全力追赶着，他的身形那样单薄那样虚弱，如薄纸，风一吹便会从马背跌落。不断有箭矢擦着他掠过，劲风卷起他的广袖，她清晰的看见了袖上的血迹斑斑。

紫檀木的椅扶手在她素手一握间化为了齑粉，她的愤怒显而易见。

“内乱、内乱……他们在水中下了毒，好多人、好多人死了……我、我也快死了……”数百里之外，某个未知水源里的小鱼妖用越来越弱的灵力和帝都里尊贵的龙女千里传音，“我快死了，救不了他……原谅我，大人……”

昤昽眉头紧紧拧着，神情阴冷。阿晢很危险，她意识到了这点，刹那间竟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恐慌。

他，怎么样了？她向百里外的小妖低沉发问。

“不知道，不知道……”在水中因人类投下的剧毒而耗尽了生命的小鱼妖用最后的力气告诉了昤昽这样一个半是希望半是绝望的答案，这已是他的极限。

宁天殿于是又重归了寂静，昤昽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这个月夜很晴朗，连风都不曾有。

昤昽一拂袖扫落了桌案上所有物什，静坐了很久，最后她终于起身，飞向了靳阳城西的玦塔。

不出意外看到了浮在玦塔之巅的九饶，这个器灵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本末。她是连玦的眼，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看不到的。

不似往常一般以从容优雅的姿态出现在九饶面前，昤昽急急落在玦塔之上，没有什么寒暄客套冷嘲揶揄，直接甩了一句，“把封印解开！”

九饶看着她，沉默不语。她只是一个器灵，魂体单薄几近透明，她整个身体都是浅浅如烟，她那双浅色的眼睛望着昤昽，透着丝丝凉意。

“将连玦的封印打开！”昤昽努力敛住怒意，重复道。

连玦当年将她锁入地底时，也曾担心过她会如现在这般魂魄离体然后逃回南海向龙王告状，于是在缚龙锁上再设下一层封印，让昤昽生生世世都不能离开这座城池——当时他没有料到昤昽会成为大应的统治者，他只是忌惮着南海的龙族，所以才要亲手斩断她求救的路。

“我不会把封印打开的。”九饶拒绝的十分直接。

昤昽感觉自己笼在袖中的首在微微发颤，但她尽量保持着理智开口：“九饶，打开封印，我要去救一个人——”

“我知道，燕晢，那个皇帝。他正被叛乱的部下追杀，领头的那个是左家的长子左筹，辅佐他的是雍熙公主燕姈。他们往水里投毒，以至于前往秋狩的人几乎全死了，除了少数那夜没有喝水也没有吃饭的人，包括你的阿晢。左筹带和他的心腹自然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现在——他们已经一路追到平风关那一带了。”九饶淡然的陈述着，修道之人素来清心寡欲，她在这点上做的很好。

“这么说，你是要阿晢去死？”昤昽的每一个字音都渗着杀意凛凛。望着九饶那一双平如冰湖的眼，她忽然拧着眉头笑了，笑得嫣然妩媚而又残酷狰狞，“如果阿晢死，我便让整个靳阳城为他陪葬。”

以一城之命要挟一人之命，这样的狠绝，可九饶依旧波澜不惊，最后反问，“你，有这个能力么？”

昤昽哑然，她的龙珠被九饶封住，眼下她的实力要如何倾覆一城？但昤昽怔了怔，而后又恢复了那样无所顾忌的笑，“那我能杀多少便杀多少。只问你一句，到底救不救阿晢。”

“不救。”九饶的态度冷硬如故，仿佛是铁石心肠一般，“燕晢，必须死。”

“为什么？”昤昽一分分敛去了笑，她直视九饶，杀意在眸中翻涌。

“因为我终究，还是不能眼看着你毁了连玦想要守护的大应江山。”九饶幽幽道：“你说过燕晢是你最好的棋，最利的剑，那么我只好毁了他。若没有一个叫燕晢的皇，你昤昽就没有资格为后。”

昤昽怒极反笑，笑声在夜间格外冷冽尖锐，“你这是要左右大应朝政？你以为燕晢死了换了皇帝我便没有办法了？你……”

九饶瞥了她一眼，无悲无喜，无嗔无怒，“我蛊惑了左筹，他是一定会杀了燕晢的。”

“左筹……”昤昽咬牙，冷笑，“他能杀死阿晢？笑话！”

红影惊鸿一闪，昤昽翩然掠下高塔，向西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