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疑.秋狩
人最大的弱点,是人的忘性太重。燕晢在太庙被伤是七月的事,伤彻底好后是九月了,金秋桂子香。
有很多人已然忘却了两月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就连昤昽也在这样的平静安好中麻木了胸中杀意,只记得每日处理好政务后便在宁天殿守着他,他伤得重,纵然因她的灵力而保住了性命,也是不能轻易下榻的。那样一个跳脱好玩的人,竟真的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了月余,不去想那宫墙外的市坊喧嚣——要知道他自从见识过了红尘繁华后,便流连其中不可自拔,终日混迹于茶寮酒肆,比帝都最纨绔的纨绔还要纨绔,眼下在宫中闷了许久,不见他半句抱怨,昤昽也颇感意外。
他每日都是那样安静,安静等候昤昽早朝后归来,让昤昽不觉想起在玉微阁中的岁月——似乎很像,却又不像,玉微阁里的少年燕晢可没有如现在这般平和宁静的眼眸。
昤昽怕燕晢闷,索性将御书房的桌案都挪到了燕晢的床边,闲暇时挑朝中趣事几桩说与他听,或是将几篇写得有意思的奏本、文采尚可的上表给燕晢看着消遣。若忙了,便在一旁处理政事,静静守着燕晢即好,她知道他的目光会落在她的背影之上,偶尔回首,相视一笑。
而那时的昤昽尚不知,这样的安宁,是灾祸前的美好。
其实到了八月时燕晢胸口的伤便已大好,然而昤昽不放心,在龙族看来人类的躯体实在脆弱不堪,所以她固执的让燕晢继续养伤,直到九月伤疤都不见,方肯放心。
而九月,也是秋狩的时日。
往年秋狩地点都是在京畿的上林苑,但今年燕晢伤好后,却非要去边塞的靖庆关旁狩猎。
“你为何非要去那?”昤昽翻了翻今日的大臣奏本,竟有半数是反对燕晢去靖庆关的,“虽说靖庆关距靳阳也不算远,但离那里更近的是大应的宿敌突厥。”
“因为我今年及冠了。”燕晢答得原因很简单,“我不是个孩子了,我想去见识见识真正的大漠孤烟。至于突厥人——”他稍稍顿了下,扬眉,“这不正好试试应军的实力么?若他们敢来的话。”
“罢了,我劝不住你。”昤昽只好叹息一声摇头,“早些回来。”
不知为何,心头却有不祥。
此番秋狩的规模颇为浩大,文臣武将亦有不少随行。自宫门往下望,只见一片耀眼的银,那是铁甲的颜色。
“你真的不与我一同去么?”临行前他仍忍不住这样问她。
“不去。”昤昽亲自去送他,看着他踩着马镫上马,“我还要替你守这京师呢。”
“朝政之事果真有那么忙?昤昽你唬我。”燕晢撇撇嘴,“若真有那么忙,那这秋狩的规矩是怎么代代传下去的。”
“我的阿晢,你怎么这么爱啰嗦呢。”她仰头看着他,眼眸中盛着仲秋的金阳,“我不去,你便替我看旷野荒原,品风霜飞沙,可好?左右我是不爱边塞的。”连玦在靳阳设下了封印,这座城池是她的牢笼,帝都京畿之外是她永远也望不见的地方。
“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燕晢却会错了意,“也难怪,你原来可是住在海边的。边塞又干又冷你不喜欢实属正常。”他俯下身子,凑到昤昽耳边,“你想要什么礼物?”
昤昽知道燕晢是要讨她开心,于是故意莞尔道:“听说西北那一带的狼极是凶悍,狼皮不易得,我要一张狼王皮。”
“好。”燕晢微笑,坐直了身子,红唇擦着她的耳畔掠过。
大军在贺安寿的一声高呼后,浩浩荡荡的向西而行。昤昽望着燕晢远去的背影融进了天际日光之中,不安的蹙起了眉头。
笼在袖中的双手悄然结印,一个凡人所听不到的声音低沉而威严的响彻天地——
凡西北之地有水之处,其间精怪皆效忠于吾,为吾耳目。
这是龙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