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疑.噩梦临
天和三年七月半,中元日。
传说这一日鬼门关打开,地府里还未转生的鬼魂会回到阳间,回到故地上见家人一面。而这一日百姓们都会在家中设好香案祭祖,虽肉眼凡胎见不到已成游魂的亲人,但好歹是一份牵挂在其中。
对祖先的崇敬思慕之情,帝王家不比寻常人家少。七月十五那一日太庙前摆下盛大的仪仗,燕晢穿着祭祀时的通天冠服,踩着钟鼓乐声,步步沉稳,拾阶而上。
这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不敬畏祖先,也丝毫不以自己体内的血脉为荣,若不是祭祖之事不能由旁人代劳,他宁愿烂醉在靳阳巷陌的酒肆也不想来这似傀儡般演一出貌似庄严的戏。
他踩着雕着精致云纹的玉阶向上,骤然间,天色暗下,仿佛有暴雨将倾。
可翻涌的不是天边流云,而是燕晢的心绪。恰如一粒石子乍然投入了湖中,搅乱了先前所有的平静。他不知为何忽然恐惧,太庙门大开着,一眼望去漆黑阴森,他下意识想要逃避。
这种莫名其妙的畏惧不知从何而来,他定了定心神,咬着牙继续向上。可每走一步,脚步便沉重一分,那些很久远的回忆忽然在此时突破了岁月的尘封,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
他记起了他第一次踏足太庙是在佑德八年,他七岁,才失去父亲。
当时陪着他的人是……许愫!
刺客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许愫在身后猛地推了他一把,短剑在眼前闪过雪亮的光,然后刺进了他的胸口——
这样的刺痛永世难忘,隔着十三年的岁月,这样的痛又与回忆重叠。
他瞪着自己胸口那半截明晃晃的剑,几乎以为是时光回溯,一剑穿胸的痛,他以为他此世都不用再体会。
朦胧的视线看不清黑衣刺客的面容,他痛极之下甚至无力惊呼,捂住胸口踉跄着后退,然后从高阶上一头栽了下去。
“陛下!”
“抓刺客——”
耳边一片嘈杂,有无数人在那一刹如潮水般向他涌来,而那黑衣的刺客却瞬间消失在他眼前,就如他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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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是在宁天殿,昤昽守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醒了。”她眉眼舒展开来,“你这回,是真的几乎就要死了……”
他将手按在胸口,那里有一道狰狞的创口可他却并不感觉到痛,“你又救了我……”初见时,也是相似的情形。
“可这回你是真的快死了。”昤昽伸手缓缓拂开燕晢眼前的碎发,手指遏制不住的轻颤,“剑刃擦着心脏刺过,你被抬回宁天殿整个人都似泡在了血中一般,阿晢,我险些救不回你——贺安寿说是有刺客要杀你。”她微微蹙起的蛾眉寒意森森,“是谁竟有这样的胆子?”
“我不知道。”燕晢的声音有些虚弱无力,阳光落在他的面颊,“那个刺客是忽然出现的,我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我看不清他怎样出手的,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这个刺客也没有被抓到。一千期门军,三千羽林郎,竟拦不住他。”昤昽挑眉。
“那个刺客的轻功还真是绝妙。”
“也不知这样一个绝妙的刺客,是谁家养出来的。”昤昽攒着眉心,轻轻为燕晢盖上薄衾,失血过多的人畏寒,她懂。
“让我知道这样一个刺客是谁指派的,我定叫他一家老小碎尸万段!”昤昽道。她的口吻那样怨毒狠戾,愤怒之情半分不加掩饰——赵皇后昤昽的残忍应当是在不动声色的笑靥间,在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间。燕晢窥见她眼角眉梢的毒辣,唇角竟轻轻弯起,握住昤昽的手稍稍用力。
而昤昽却并不知燕晢的小动作,她仍在琢磨是谁要杀燕晢。
在这样一个时刻弑君谋逆,实在不算聪明,她实在看不出燕晢死,朝中有谁能获利,可若是没有利益驱使,谁会去干这样的凶险事?谁又有这样的能力?
昤昽想着想着有些头疼,也不是真的头疼,她不会有痛觉,她只是感到了无力罢了。
或许她该求助于九饶,她就在太庙之旁的玦塔顶上,应当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
但转念一想,凭九饶那种什么都不肯过问的性子,怕是不会透露线索给她,于是她只好趁早断了此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