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心插柳
青竹执笔的手轻轻一顿,自方才便一直低沉着的头此时缓缓抬起,只见着了一身藤青长裙的妙龄少女不知何时已走到尤三身旁站下,眉如远山,目若秋水,一头青丝垂于瘦削的肩膀,唇角隐隐噙着一丝笑意,给她俏美的容颜平添了一分聪慧和狡黠,堂上众人也无一不是一声暗赞。
县丞的话语被人一通抢白,心中微恼,却看了一眼堂下的妙龄女子,打了个不错的印象分,倒也没有发作。
尤三却是本要淹死的人,此时却突然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猛的抓住不放,病急乱投医地抹着眼泪道:“姑娘你行行好,替大人求求情,宽限小人几日,若田地没了,小人真是生不如死啊……”
“欠债是要还钱,但却非以命抵债,大人如今看似只是抵了尤三的几亩田,却是要了尤三的命,大人你是本地的父母官,而如今轻轻一语便随意夺了百姓的活路,不觉太过草率,而视人命如草芥吗?”
少女用眼神对尤三表示了一下安慰,接下来的话语却让是差点没把高处坐着的县丞大人气的跳过来一把掐死她。
青竹眉头一蹙,这丫头……
“放肆!本官断案,怎容你这黄毛丫头上前置喙!”县丞的脸色铁青,虽见妙龄少女气度不凡,平日公堂上的那些手段也不好使上,却也不禁怒喝道,“来人,将此女逐出公堂!”
“尤三,命你今日之内便将田地抵债,否则,便等着吃牢饭吧!”县丞气还没撒够,便也给不了堂下的尤三什么好脸色。
尤三脸色煞白,却怨毒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妙龄少女,本以为是根救命稻草,谁知是一道催命符,却全然忘记方才少女的一通仗义执言。
“大人,小人前几日便将欠李员外的银两凑足放于家中,可昨天晚上遭了贼,银两被洗劫一空,并非小人有意拖欠李员外的银两不还呐!”
“混账,莫非你丢了钱财,却可借口抵债了么!”县丞越看尤三越是来气,怒骂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尤三又是冲着县丞一阵磕头如捣蒜:“小人知道钱丢了,欠的债也还是要还,所以方才也没敢提起这件事,可大人,若那贼人此时便在公堂之上,还请大人替小人做主!”
县丞闻言神色一动,若有深意看了一眼尚在磕头的尤三,语气却是一扫先前的不耐:“尤三,你可知诽谤何罪啊?”
尤三脸色虽是煞白,却偷眼瞟见县丞眉目见的一缕赞赏和鼓励,糊涂了一辈子却难得机灵了一回,心中大喜,哪还不知道县丞的意思,当下感觉就连佝偻的腰板都较往日硬直了许多:
“昨夜偷了小人银两的是个女贼,虽然黑灯瞎火,但小人还是认清了那人的面貌,就是这丫头,连穿的都和昨天一摸一样!”
妙龄少女虽然见过不少世面,平素倒也是伶牙俐齿,却还是被尤三临阵的倒戈以及莫须有的的罪名弄的一愣。
县丞目光若有深意地看着妙龄少女,等罪名落实,便可上刑将方才堂上丢了的脸子全都找回来,转身冲着一旁的刘员外和蔼说道:“员外,你看此事……”
“小生昨夜……”李员外见县丞已是有意要坐实了这少女的罪名,倒也不介意帮衬着圆一个谎,至于钱么,倒还可以从这少女处再讨要回来。
青竹眸色间一丝厌恶一闪而过,又是这般,一个二个皆只是为了一己之私,便可以全然将他人践踏于脚下么?
“咳……”
默默无闻坐在一旁奋笔疾书的青竹不知何时已然闲庭信步走到妙龄少女跟前,伸手拍了拍少女的天灵盖,蹂躏着妙龄少女已变凌乱的那头乌黑秀发,高挑的身形恰到好处将少女此时一双错愕羞愤的眼神遮住,神色是说不出的轻佻,语气也是少女从未听过的戏谑……
“二丫头,不好好在家等着叔叔,怎么跑这凑热闹了?”
诡异,说不出的诡异……
“哦~大人,这是晚辈的侄女,昨夜说好今日要给她买烧鸡吃,却不料这个时辰便已等不及来这候着,方才冒犯了大人我这长辈代他向大人赔个不是,晚辈会把二丫头带回去好生调教一番,至于案子,都整理好了,请大人过目,晚辈就不叨扰了,二丫头,走了……”
寂静,死一般的沉寂……
众人想着方才落落有致的妙龄少女啃着烧鸡的模样,无一不浑身打了个冷颤,而布衣少年牵着妙龄少女离开的身影已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大人,她……”尤三愣怔看着空空如也的大门,呐呐开口。
“住口!尤三恶意诽谤,混淆视听,可恶至极!廷杖十大板,责令尤三将田地抵押给李员外!”县丞翻着少年呈上的公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即是新野阴家的人,那岂是他能随便动的,此番更令他丢了面子,皆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尤三不知好歹。
尤三欲哭无泪,绕了一圈,抵了的土地没回来,还附上了十板子的利息,不带这么作弄人的,呜呜呜……
……
眼瞅着已远远离开了府衙大门,少女脸色微青,正欲将手抽出,牢牢禁锢在她腕节处的大手已然悄然松开,只是愣怔之间,男子却并不打算再同她多言一语,身形已然越行越远,徒留一个背影供她观瞻。
只是下意识的,等她回过神来时她的身形已然挡在了这个男子身前,“等等!”待见男子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疑惑将她望着,那双古潭般幽深无底的眸子中映出是似有还无的淡漠,少女一愣,刚到口中的责难却下意识换成了另一种说辞:“方才你管谁叫侄女?”
“莫不是你还要我重复一遍么?我也无甚介意,既是如此……”青竹云淡风轻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侄女?”
少女语气一滞,不可置信将青竹望着,如此刻薄的语调却令她无法还口,只得认命道:“为什么偏偏是侄女,就不能说……”少女略一迟疑,似在思考着什么:“我是你姐姐吗?”
青竹心底一阵嘶吟,他自小便生的淡漠,对于己无关的事也向来没什么耐心的性子,此番也是生平第一次因人痴傻被气的不想再多说一句话,正要向前走,又被拦住,这才叹了口气,深吸了一口气将少女望着:“你见过哪个救人的还要自己吃亏?”
“是你自己要救,我……”少女一副理直气壮,却在看见少年眉眼间的一抹不耐时语句为之一窒。
青竹眉头紧了一紧,却又转瞬释然,又重回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容:“哦?那你可以当我是在自作多情,若你依旧不满,那我陪个不是又有何妨,告辞。”说罢,正要拂袖转身而去,他从不介意放下身段去躲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便在这时,一个细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甚真切。
“谢谢……”
青竹转过身来看着那个正低头绞着襦裙,嘴中却低声嗫嚅着什么的少女,叹出一口浊气:“你平素也都是这般先任性完了才道谢的么?”
少女本为今次如此不堪的表现而羞的一阵脸红,正继续绞着襦裙,一听这话便又是忍不住的接过话来:“我哪里有任性?明明是你先占我便宜的!”才说完便发觉语境不对,脸却已红的发紫了。
青竹无奈将少女望着:“……”
“对了……”少女继续嗫嚅着,“刚才忘问了,为什么你要叫我二丫头?”
青竹腮边肌肉一紧,将唇中笑意牢牢咬在齿缝之间,严肃地将少女望着,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打趣:“因为你二啊……”
少女:“……”
想起“二丫头”方才快要哭了的表情,青竹眼底绽起一抹笑意,齿关轻咬,凉薄的唇却还是习惯地抿成了一条线,青竹忽又想起辞去掾史这事,便又告别了“二丫头”,回到了府衙。
公案前县丞正和李员外谈笑风生,听得青竹竟要辞去掾史,县丞一愣,回过神来急忙客套地挽留了一会儿,表情却是好不红光满面,似是要迎来人生第二春。
二人互相寒暄一会儿,最终青竹依愿摆脱了繁琐,县丞也是送走了“瘟神”,当真是一个皆大欢喜,而此时,另一个“瘟神”也踏入了阴府的大门……
传信的小厮颠颠地跑着过来,汗也顾不着擦,只是对顾自低头描红的阴丽华道:“小姐,府上来了贵客,少家主让小姐去帮着迎客呢!”
阴丽华此时还在屋内独自生着早晨的闷气,听了传信却还是捏了捏分寸,便跟着去陪兄长见客去了,不曾想才来到前厅,就见一男子身着儒衫,头戴方巾,气定神闲地坐在兄长身旁,见她进来,微觉秀气的眉向上一扬,轻轻一笑,当真称得上温文尔雅。
阴丽华心中蓦地一阵不安,突然想起青竹早晨说的那句话:“你哥哥前几日和我说起为你谋了一门亲事,算着日子就这几天对方就要上门……”只顾着生气,竟将这么重要的事都忘在脑后,是他么?怎么来的那么快……
阴丽华冲着那男子低头一笑,心不在焉,温文尔雅的男子看在眼里,轻轻一笑,却是不以为意,起身一揖:“在下舂陵刘秀,见过阴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