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婉妮一掌打在了程玉明的脸上。

多年后我回忆起初中的往事，对这件事记得尤为清楚，不知是为什么，我一直在揣摩我周围的许多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是一出活生生的闹剧，而这出闹剧的制造者，万玲女士，我想绝不是因为曾阿姨踩了她一脚才会这么生气，就算脾气再暴躁，在那么多的家长面前也是可以收敛的吧，可是我当时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我把这归因于富贵人家的丑恶嘴脸，也因为这样，在若干年后，我不后悔对万玲女士的所作所为，她以后所遭遇的种种都是她今天种下的因。

当我听到那一声“啪”的声音时，我的心里竟然有些高兴，当我看到程玉明冷冰冰的脸，，他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心中却是有些不忍。

可就在我看他的下一瞬，他一个巴掌扇在了丁婉妮的脸上，一切突然地让我不能多想，我突然有些恨他，是的，十分地恨他。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做什么，可是我真的很讨厌程玉明的妈妈，我冲着程玉明的妈妈大喊：“你们赶快离开！不然我要叫门卫把你们轰出去了！”万玲女士还想作垂死挣扎，可是被程玉明拉着走了。

自从大龙请假，放学回家我都是和丁瑶结伴而行。

“哎。”丁瑶叹气。

“你叹什么气呀？为了今天的事吗？”

“是。不过，我是为你抱不平！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知道。”

停了半晌，我回她：“自己就是这个样子，别人侮辱我，我也不会还击，挺懦弱的，不是吗？”

“晓峰，你一点也不懦弱，最后你吼出那句话，结束了争执，你很勇敢！”

“丁瑶，谢谢你！”

“晓峰，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会和他拼命的！”

我听了，心中有隐隐的感动。我们又沉默了半晌。

“明天，我们去看看大龙吧，反正没课！”丁瑶很高兴地说道。

“明天好像不行……我约了丁婉妮和曾华，想要和他们谈谈。”

“这样啊，你又要当调解师，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

“要不我们后天去吧，都没事。”

“好吧，那我明天去唐燕家玩，顺便告诉你个秘密吧！”

“你还有什么秘密不成？”我笑道。

“那个……唐燕是程玉明的妹妹！”

我心中一惊，不过这很正常，谁没个姐姐妹妹呢？“程玉明的妈妈和唐燕的妈妈是亲姐妹！我当时一听也很震惊！”

“这算什么秘密嘛！”我没放在心上。

期中考试家长会的那天晚上，我相信，很多人都没有安眠。

第二天是周六，我昨晚就打电话给丁婉妮，约她出来坐坐。我们约在学校，早上八点。我在月牙湖旁的烟波亭中坐着，烟波亭自建校以来就一直在这，红色的尖顶，而下是无根黄色的柱子，上面刻有古字，也是临摹旧时大家的笔法，亭子很大，席地而坐能做三四十人，中间有石桌石凳，更添一份古色古香。我没有规规矩矩地坐在石凳上，倒是坐在柱子之间的石栏上，抱着膝盖，看着远处的湖面。此时正值深秋，马上就要迎来来依的严冬了，此时湖面上已了无生机，几株夏日开过的残荷还在湖面上，可是已经死了，马上就要冬天了，肃杀气息早要席卷了这个人间的生机的。

“程晓峰！”有点浑厚的女声，我听出是丁婉妮。

“婉妮，你来了！”我招呼她坐到石凳上，她见我坐在栏杆上，做了个鬼脸，偏偏坐在地上，席地而坐，倒有些像书中癫狂的魏晋人士。

“别坐在地上，地上凉！别冻坏了身子！”我着急地劝她。

“凉？我假期出去打工的时候，冬天里我还在路边摆摊呢，哪里还知道冷不冷！”她冲我笑笑，眼中不知是无奈还是不屑。

“那个……你没事了吧？”我小心地问道。

“什么事啊？”丁婉妮看向湖面，不在意地说道。

清晨湖面上一声雁鸣，显得烟波亭格外肃静。

“看来是没事了，我还担心你呢！”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她呆呆地看着那片残败的荷叶，愣是没在意我的话。

过了半晌，我听到，“……谢谢你，晓峰。”丁婉妮拍拍我的脚。

“其实，这件事，全是程玉明妈妈的错，她也太没教养了！”我义愤填膺地说，有点生气地看着丁婉妮。

“像他们那样的富贵人家，有教养的本来就少。”婉妮冷冷地说。

“……你也不要太生气，其实……”我想要劝劝。

“晓峰，你是个好人，还没在社会上闯荡过，我虽然不敢说在社会上闯过，但至少已经在社会上生存了一年了，我挺担心你的，你太善良，会被欺负的。”

“不用担心我啦，好人会有好报的。”我嘻嘻地笑着，不让她担心。

婉妮看着平静的湖面，语气坚定地对我说：

“当年，我妈妈早早就离我去了，那时我十岁。爸爸又整日酗酒，不去挣钱，我知道我上不了学了，索性去打工，你知道曾华和我是同乡，他知道了就和他妈妈说了，然后他们就借钱给我，很大一笔钱，你不曾知道，那笔钱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一根火柴，给了我上学的希望。我虽然可以继续上学，可是我没有放弃打工。前几天我去看望曾华，知道曾华妈妈因为曾华姥姥的过世伤心不已，卧病在床，我内心很难过。可是，程玉明他妈竟然那么不讲道理，羞辱曾华妈妈，我气不过，真的很想揍她！”

丁婉妮这么说着，眼角已染上泪花。

我知道她的难处，跳下栏杆，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突然烟波亭前竹林中有笑声，可是像是雁鸣，也就没在意。

风儿穿过亭子，像一个过客听走人间的秘密，不曾留下痕迹。

我不放心的还有曾华，十点约他于风波亭。婉妮经历了一些世故人情，没把这样的事放在心上，可是曾华不同。他是那个为了自己的学习而暗自隐忍默默努力的人，他是那个不忍母亲受苦而让自己背负整个家庭的男儿，自尊于他，堪比千金。

快十点的时候，曾华匆匆赶来，一脸风尘，我估计着可能是在家里忙完了什么活，急忙赶来。此时日光充足，湖面漾着微光，天高云淡，映入水中，甚是惬意，我急招呼他坐下。

“我知道你担心我晓峰。”是曾华先开口，他明白，看来都是懂事的人。

“我以为你心中难过，约你出来走走。”我还是不大放心。

“让你担心了，不过，母亲病了，不能动气，程玉明的母亲说的话实在是太重了，我讨厌她！”任谁也见不得别人欺负自己的母亲，不是吗？曾华是个孝子，更是容不得别人欺负自己的妈妈。此时，我对程玉明的母亲感到特别厌烦，她也确实是没有教养的典型了。

“晓峰，妈妈很早就教育过我，遇到这种事情，要忍。所以我虽然家里穷，人们欺负，但是很少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家里穷，因为自己的努力，到城里来上学，受了一些白眼，可是，你也知道，那种东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会伤到自己一分一毫。所以，我从来不放在心上的。但是，若是那些事情伤害到我的父母亲人，我绝不留情！”我脸上难掩惊讶的神色，没想到曾华温和的面容下竟是不容他人冒犯自己亲人的毅然决然！

曾华见我惊讶，拍拍我的肩。

“晓峰，你很善良，要是你以后有什么事情，但凡我能为你做的，我一定做到，你记住，到时候一定告诉我就行！”曾华向我保证，坚定地像是在起誓。

“谢谢你……曾华，不用这样的，我其实也没做什么！”我憨憨地笑道。

我其实多虑了不是吗？他们都不需要我劝，是我多心了。

周日那天，我和丁瑶去看了大龙，可是大龙家里没人。

过了几天，大龙继续延续以前叫我起床的优良传统，丁瑶也等着我，我们三个一路上说说笑笑。我曾问过大龙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支支吾吾，总是引向别的话题，我也不好多问。

天高云淡，冬至转眼而至。初一上学期，学校让我们适应初中的学习，所以没有组织什么活动，听说下学期会有合唱比赛和演讲比赛，不过，还早呢！我们也很快转战期末考，虽说如此，可是我的《红楼梦》已经看完第二遍了，打算过几天抽空还给程玉明。

我有意躲着他，没有和他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