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珂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微可给李珂盖好了毯子，上楼洗漱了一下。下楼的时候，安城依旧不再客厅，望了望那扇雕花磨砂玻璃镶嵌的老式双开大木门，月光映衬着安城的身影倒印在玻璃之上。

微可裹了一条毯子走出去。李珂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听到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转过头去继续抽着手里的烟。

微可挨着李珂坐下，安城递过烟盒问：“来一根？”

微可摇了摇头：“戒了。”

安城一笑，微可问：“好笑？”

安城说：“不”他将烟盒收回，抽了一口手上的烟，接着说：“看起来不像。”

“那里不像？”

“感觉。”

微可笑了：“安城，都说女人有一种直觉叫做有女人的直觉，你也有？”

安城摇了摇头：“没有女人的直觉，我有男人的直觉。”

微可一笑，抬头望着月亮，两个人便不再说话。安城解决了手上的烟，又想去掏，结果发现没了。微可的手从毯子中伸出来，移到安城面前，手上赫然是一包女士香烟。

“不介意就抽吧！”

“不是戒了吗？”

“戒了。我怕你不够抽，这是我存着的，提醒我以前的那段荒唐日子。”

安城接过香烟，没动，放在手上看了半天，抬起头看着微可。他问：“以前的程微可，死去的程微可，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的程微可，死去的程微可，是什么样子的？是坏的，很坏的，很坏很坏的。

微可紧了紧身上的毯子，眯了眯眼，该怎么说以前的程微可？

其实以前的程微可她也没有怎么和别人说起过，和李珂说的时候，也只是告诉李珂她以前叛逆过一段时间，抽烟喝酒打架，然后变好了。

李珂追问为什么变好了，她没说，因为她不想说。李珂又问她，除了她说的那些事她以前还有什么叛逆的行为？她也没说，因为......太久了。

那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今日她在泡解酒茶的时候才发现，她竟然快忘记了她曾经叛逆时的疯狂的感觉。甚至给安城的那包烟都差点忘记了它当初的存在。

“以前的程微可呀~~？”微可的声音带着迷茫，有些喃喃自语的说着：“以前的程微可，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或许不是很久以前，只是我以为是很久以前了。又或许现在的我都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了，所以我日子过得都模糊了。你这么一问，我回想了一下，我现在都想问我自己，以前的程微可是怎么在那样子的生活里面活下来的。”

安城将那包女士烟放进口袋，学着微可抬起头，望着月亮。

微可顿了一会儿说：“安城，以前的程微可坏透了。你说你希望李珂别压抑自己释放出来，可是若李珂真的如我当年那般，李珂早毁了。安城，当初的程微可有人救了，有人救赎了程微可。”

“那你怎么知道没人救赎李珂？”

微可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赵戈会救赎李珂，可是那样子的疯狂不值得。而且李珂和我有着不一样，他爱他的爸爸。”

“而我，我根本不爱我的父母。真的！对我父母而言，我若是不听话的傀儡，那就没用。他们对我的担心只是因为目前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唯一流着他们血脉的人。”

“你爸妈再婚没再生？”安城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微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几个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

“有过，我后妈和我妈都流产了，然后这辈子都生不出了。”

微可嗤笑了一声：“怎么样？这个反转，特别可笑吧？我后妈流产的时候我爸还揍了我，说是我搞的鬼，后来发现是他自己乱丢东西让我后妈踩到摔了，流产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安城摇了摇头：“不是，报应不是这样子的，这顶多就是......命运的捉弄。”

微可一笑：“那我得去开一瓶酒，感谢老天爷的捉弄，让我成为我父母唯一在这世界上的血脉，让我没有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安城伸手，扯着微可的脸颊，说：“微可，笑不出就别笑了吧！”

微可一愣，拍掉了安城的手，扭过头去，眼泪水突然如开闸一般的流下来。

她带着哽咽的声音问：“李珂的父亲为什么要那么说李珂，那是他的亲儿子，拿一条狗跟自己的儿子比，李珂的父亲倒是在想什么？李珂多么爱他，他难道不知道吗？他为什么将错都归在李珂身上，李珂的出生他也有份的。”

安城坐过去了一下，伸手将微可揽在怀中，微可转过身揪着他胸口的衣料，细细的哭着。

他也想问为什么？他在门口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为李珂父亲说的那番话惊愕。他曾以为李珂父亲是太爱这个孩子了，可是自己的爱人又为这个孩子死了才会这个样子的对李珂。可是，那番的辱骂算什么？

微可埋在安城的胸口，安城听到她轻轻地声音从自己的胸口传来：“安城，以前的程微可抽烟、喝酒、打架、染发。”

“以前的微可天天在被母亲打巴掌，被父亲拿鞋拔抽，在他们两个被老师喊去学校谈话后。以前的程微可在后妈和母亲先后怀孕后，被送去了父母共同出钱租下来的在学校边上的一栋房子中独自生活，她在成为了这个世界上他们唯一的血脉后被争夺抚养权。”

“以前的程微可在独自居住的时候遇到了那个救赎她的人，可是大家都以为是程微可的父母感动了她，程微可才会变好的。后来，救赎程微可的人死了，以前的程微可也死了。”

安城愣了愣，轻声道了一声对不起。

微可摇了摇头：“没有对不起，这都是事实。”

微可说：“安城，我本来也想着救赎李珂，因为我们是同类。可是安城，我和李珂又不一样，我的曾经让我的生活中有没有我的父母在，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可是李珂不能，李珂做不到我这个样子。若是他真能放开，他今天何必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微可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父母要这个样子？我们难道不是他们作为父母而生下的孩子吗？既然未出世就遗弃我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让我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安城，他们为什么？”

微可哭得很伤心，她从未就这些事哭过。不是她不哭，是她觉得没必要，因为她将她的父母排除在了她的未来。

李珂的事情让她意识到，即使她将他们排除在她的未来，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们生下了她，没有他们的就没有她的存在。无论谁问起她的父母是谁，她都无法回答说她没有父母。

微可哭够了，从安城的怀里面退出来，就着身上披的毯子抹着脸上的眼泪。

“对不起。”微可抽抽搭搭着道了一声歉。

摸完眼泪，微可带着刚刚哭过之后的红鼻子红眼睛，声音还略带着哭腔之后委屈的感觉的小声说了一声：“别和李珂说，我都没告诉过他那么多呢！”

安城忍着笑点点头，他真心没见过微可这个样子，就和七八岁小孩哭着吵着要吃糖，得到糖果后还恳求着给糖果的人不要和爸爸妈妈说的感觉。

平复了一会儿，微可将自己从刚刚突然爆发的委屈和不甘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不大好意思的指了指安城的胸口被她哭湿的一片。

“我去拿一件李珂的衣服给你换了吧？上次李珂住我家养伤，我这儿还有他的几件T恤。”

安城点点头。微可裹着毯子就起身进了大门。

微可消失在门后不久，李珂便站得笔直的出现在门口。

“醒了？”安城问。

李珂点点头：“都听见了？”

李珂抿着嘴不说话，良久才开口：“别让微可喜欢上你。要是你喜欢微可，你就把这份感情掐断吧？”

安城一笑：“你怎么认为我会喜欢她？她也会喜欢我？”

李珂说：“我和微可是同类，虽然曾经不一样，但是我们是同类。只有同类才会明白同类。”

安城淡淡的哦了一声。

李珂说：“安城，微可和你说了很多，说了很多连我都不说的东西，太多了。她说了很多连同类都不告诉的事情。”

他顿了顿，接着说：“安城，微可摆脱了曾经，若是和你在一起，她又要回忆起曾经了。安城，你的青春太疯狂了，我们都可以和你一起疯狂，可是微可不行。”

安城良久不说话，最后淡淡的道了一句：“我知道。”

屋内微可下楼的脚步声响起，李珂转身就进去。

安城抬头望着月光，眯着眼，摸了摸口袋中的那包女士烟。

李珂说的他都知道，他全部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