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安城送微可回去，路上始终没有提起那天早上的事情。微可想了很久，还是没有问出他为什么不问的这个问题，她本就不是多事的人。

今日挑选小提琴时与阿介说的那番话，已经是多事了。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本就没有别人多言的份，这就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般。

安城送微可到门口的时候，李珂蹲在门脚，指间上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微可皱了皱眉头，她......真的很讨厌烟，就算是不抽，她也不喜欢。而且抽烟对身体不好，但是她知道她真正的是讨厌自己。

李珂曾送过她一件宽大的T恤，她放在了抽屉最底下，没穿过。李珂不开心了恨长一段时间，他总是问：微可，你干嘛不穿我送你的T恤。那件衣服配上破洞牛仔，多好看呀？

破洞牛仔，大T恤，打扮得痞痞的样子，那是以前的她。

以前即使有后爸后妈代替者父母爱她，她还是在早青春期来临的时候逆天一般的叛逆了。高一的孩子，抽烟，喝酒，染头发，常常打架受伤。父母为此被学校的喊去了不知道多少次，她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他们的巴掌和棍子。

她冲着她的父母叫嚣过：“有种就打死我，别弄得我半死不活的折磨我。”

后来，她变好了。人变好无非就是自己的良心发现，或者受到很大的心灵冲击等等，不外乎这一些。很多人说，那是她的父母感动了她，她唾弃这种说法，若是她的父母真心的能够感动她，太阳可以绕着地球转了。

她变好了，是因为有人救赎了她，将她从万丈深渊救了出来。

当时，他说：“微可，我本就没几天活了，我快死了，脑癌，所以都无所谓了。”她望着救赎他的人，哭了，歇撕裂底的哭了。他的葬礼她没出席，她甚至不知道他葬在那里。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救赎了她，也没多少人知道，她认识他。

她丢弃了所有以前的东西，她把头发染了回来，她戒烟戒酒。她也不骂人，不闹腾，但是也不爱说话，不爱出门了。她的父母有因为她变好后的沉默与不合群担心，带她去看了医生。

然后她回来了。

回国！她要回国。她丢弃了所有，却没法丢弃与他一同生活过的城市。所以，她要回国，新的地方，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开始。

烟味，她曾是那么的熟悉，在安城和赵戈身上闻到的时候，她并不说什么，她与他们本就不熟悉，他们的生活如何，与她无关。

可是李珂，李珂竟然会抽烟。虽然他指尖上的烟没有点燃，可是那根烟总会有被点燃的一天。曾经在她指间上的烟最后被点燃了，然后她几乎是一天半包的速度。

在微可的记忆中，李珂总是以一个愣头傻的阳光男孩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他总是在笑，瓷白的牙齿能闪光一般。肚子饿急的时候，总是带着汗臭味直接和她挤一张桌子吃饭。

她从没有见过李珂现在的样子，听见她回来的动静，从黑暗中抬起头，目光如同在海中浮游了多日得救一般。

“你回来啦？”李珂撑着墙壁站起来，打了一个嗝，脚下一阵瓶瓶罐罐倒地的声音。

微可和安城都皱了眉头，李珂打嗝的时候，他们闻道了一股子的酒味。微可往前走了几步，离得李珂近了一些，浓烈的酒味立马钻进了她的鼻子。

李珂扑过来挂在微可身上，让微可连续退了几步，直接撞进了安城的怀里面。

“我来。”安城扶开微可，一把扛起李珂。

微可指了她家：“到我家去吧！”

李珂吐得厉害，安城在卫生间抓着他吐，以防李珂直接将自己的脑袋塞进马桶里面。

微可在厨房泡着解酒茶，动作熟练，这是那个人当初特地去中华街的一个老中医那里问的解酒方子。

以前，微可每次回家都会看到他站在家门口抱着一个保温瓶等着他，若他没法等到她回来，他便将保温瓶挂在门把手上离开。

再后来，他不来了，只留下一张解酒茶的配方，以及他不会再出现的留言。然后，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收到方子的那天一边照着配方泡解酒茶一边哭，哭得脸上的眼线都糊了，整张脸如打翻的颜料盘。她后来开始偷偷的计数，她的解酒茶泡到第十四回的时候，她拿到了医院的地址。

李珂吐得黄疸水都出来了才消停下来。安城将李珂扔在沙发里面，转头就看到微可动作娴熟的泡着解酒茶。眉头一挑，靠着厨房的门看了一会儿。

“这个解酒茶的方子很好，我哥以前应酬常喝醉，我嫂嫂就弄了个这个方子。我哥每次喝完，感觉都很好。”

微可没说话，她当做没有听到安城的这番话，她知道安城是什么意思。

“程微可，这方子一般都是给那些常喝酒，喝得烂醉的人用的。”他顿了顿：“你爷爷和李爷爷虽然喝酒但是都是小酌，你父母是音乐家，应该都会自己节制的。”他又顿了顿：“程微可，你酒量不错吧？”

微可滤了渣子，将泡出的茶水倒进干净的杯子，抽空点了点头。

“那是以前的程微可，以前的程微可......”微可望着手中的解酒茶：“死了。”

以前的程微可死了，和她的救赎一起死了。以前的程微可埋藏了，埋藏在他存在的城市，他却不知道被埋藏在那里了。

微可曲起一条腿，娴熟的将李珂的头抬起来放在腿上，伸手准确的掐着李珂的下颚让李珂张开了嘴，半撒半进的将一杯子解酒茶都李珂灌了进去。

安城要留下看着李珂，微可也不强求别人离开。微可拿了两条毯子，给李珂盖了一条，另一条塞了给安城。

“不用！”安城摇了摇头，从怀里面掏出了一包烟：“能抽吗？”

“别再屋子里面。”

安城出了门，微可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伸脚踢了踢沙发上躺着李珂。

“别装了，还难受吗？”

客厅很暗，只开了一站在角落的落地灯，不大的光亮勾勒着客厅里面一切的轮廓。李珂睁开眼睛，细小的微光映衬着瞳孔，他眨了一下眼睛，瞳孔中的光亮也闪了一下。

“怎么喝酒了？还抽上烟了？”

李珂伸出手向着微可，微可愣了一下，将手伸过去，抓着李珂的手。李珂抓着她的手，在半空晃了几下，便不动了。

李珂喊了一声微可，带着委屈，如同被摔了一跤的小孩寻求妈妈的怀抱一般。

“我在。”微可说。

“微可，你和安城手忙脚乱的，没看到我脸上的巴掌印吧？”

微可一愣，从椅子上下来，跪在沙发边上，伸手开了沙发边上的台灯。李珂喝过酒的脸颊绯红，还有，一片绯红中一个红肿的手印。

“我给你拿些冰块。”

微可想抽出自己的手，李珂却抓着不放，伸出另一只手关了沙发边的台灯，拉着微可的手抱在怀里面。

微可听见他在微暗中细声的说：“微可，我爸有给了我一巴掌。明明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就因为我不肯跟他走。他今天回来是想让我退学，去国外上他看中的大学的，我不肯走。”

“我说国内挺好的，我不会跟他走，我凭什么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个大学是靠着我自己的实力考上的，我不想用他的力量去上学。他就给了我一巴掌，他说......”

李珂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他竟然说，一只狗都能喂熟了，我......他说我不知打好歹，说我有本事去死，有本事别用他的钱。我最好有最大的本事就当初就死在我妈肚子里面。”

“可是，我的妈死凭什么怪我？我妈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坚持生下我，结果难产大出血后生病死了，这又不是我的错。我都是看我妈的照片才知道我妈长什么样子，我从来没感受过我妈给我的母爱，我也想我妈活着的。为什么？他凭什么？凭什么？”

微可坐上沙发，将李珂抱在怀中，李珂闷声的哭泣声从她怀中传来。衬衫后的肌肤感受到了泪水打湿后的黏腻。

李珂哭了很久，微可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微可感觉自己的喉咙疼得要命，眼鼻酸涩，她也想哭。

她还记得导致她叛逆的导火索，她父母的一次争吵。她躲在门后听见他们说要不是因为怀了她，她在母亲肚子里面的月份大了，打不掉了，他们早就离婚了。

生了她后又因忙，等到了她的周岁宴时才有时间才去办理手续，她周岁宴的那天他们多么开心，一是因为自己的孩子长大了，二是开心终于离婚了。

既然不期待自己的出生，却还是争吵不断的争取她的抚养权，安排她的未来，和人生。因为他们说他们是她的父母，她流着着他们的血脉，他们爱她。

矛盾死了，也笑死人了，不是？

微可抱紧了一些李珂，他们是一类人，都是被不期待出生的，都是从还未出生就被遗弃的。

既然本就遗弃着他们，为什么还说爱他们，为什么还说要尽责父母的责任。他们所谓的尽责便是强硬的安排一切，成为他们的上帝。他们所谓的爱你，便是要你成为能够供他们驱使的木偶。

可笑！

她和李珂是一类的。只有被“抛弃”的人，才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安城说的没错，只有同类才能明白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