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你在练习室涂鸦的那张白纸，上面将我们今天练习的那首歌完整的谱写了下来。”安城食指抵着桌面，推过一张写满了音符的白纸。

饮料店里面，冷气十足的开着，连桌子都是冰凉的。

微可手指触上桌面，将安城递过来的那张她白天的涂鸦的白纸滑到自己面前。指间触碰过白纸上她亲手写下的音符，微微颤抖。

可怕的感觉，讨厌的感觉，不喜欢的感觉。微可微微叹了口气，将那张纸推回了安城的面前。

“放心，我完全没有你想的那种想法，我不会将你的歌流出去，我......”微可拿着吸管搅动着饮料中的冰块，冰块相撞，卡啦卡啦的声响不断的从杯中传出：“我……我其实挺讨厌音乐的。”

安城有些意外，看着微可搅动着冰块的动作，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微可望向饮料店的窗外，思绪似乎飘到了很久的地方，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飘渺起来。她说：“我讨厌音乐，可是听写乐谱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从很小的时候，我都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有记忆以来我好像就会了。”

安城抿了抿嘴，良久他开口问：“需要听众吗？”

微可摇了摇头，她不需要别人一起分享故事。

安城也摇了摇头：“长久的压抑不是好事情，你需要讲故事，需要一个听众。一个可以听过之后就完全当做没有这回事的听众。”

微可有些讶异，回望进安城的眼睛，安城也望着她。她的眼睛不是他见过的最大的女孩，却很漂亮。

她的睫毛很长，微微的颤抖着；她皮肤很白，但是长时间的不出门，让她的皮肤有着一些病态的白的感觉。安城抱着手臂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他在等着微可开口。

微可伸出手，望着自己的手指，好久没有那么仔细的看过自己的手了，是有多久了？一年？两年？或者是更久之前。久到记忆里面关于曾经的那块地方，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我自打出生起，就没有在家里面呆过很长的时间。”

微可的声音淡淡的，却字字的清晰：“我父母是同一个交响乐团的，一个首席指挥，一个首席小提琴女演奏家。一见钟情，闪电结婚，很快就生了我，王子与公主般的童话故事。可是......矛盾，矛盾总是会在生活中爆发。”

微可的手掌握紧，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我从几个月开始就被父母天天带到乐团去。父亲专心事业，母亲专心小提琴，喂奶换尿布什么的都是乐团那些好心的阿姨们帮我弄的，我母亲甚至连奶瓶都没有为我冲过几次。”

“我小时候没有玩具，每次都等着乐团练习结束的时候就被叔叔阿姨们抱去各种乐器学一点来当做我小时候的娱乐项目。等乐团练习的时候我父母为了不让我乱跑就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让我把我听到的内容听写下来。”

“他们称之为从小的启蒙教育，其实就是为了让我老实呆着，不要乱跑，别给他们添麻烦罢了。”

“很好的故事，而且你会让很多孩子羡慕，起码你不用报名交学费去学习。你要知道，那么多的乐器学习，可是很大的一笔学费开支。”

微可看着安城，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个说法。我比较喜欢说，我的听写能力，是父母自私的证据。”

安城不说话了，他不强求每个人的想法都是好的，毕竟每个人经历的事情不一样。

微可松开了手掌，掌心的生疼感消失了，只留下了几个指甲印。

安城听到她说：“安城，你过生日吗？我很久不过了，从我知道我的父母在我的周岁宴上当众宣布他们竟然在我生日的当天早上去离婚了之后，我就不过了。”

“都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我的生日还是我爸妈的离婚纪念日，可笑吧！这件事还是在我上了小学之后，我爸再婚的当天才知道的。”

微可低下头，长发在脸颊两边垂落，灯光从头上方打下来，阴影遮盖着她的脸，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其实我和我爸妈一点也不亲，虽然他们都说自己很爱我。说实话，我的后爸后妈更加像是我亲生的父母一样。”

“我爸再婚后，我的衣服都是我后妈给我打理的，我周末她带我出去玩，陪我逛街，带我看电影，还带我去迪斯尼。我小学的家长会都是我后爸去的，他给我开家长会、辅导功课，参加我的学校亲子活动，教我做手工作业，他还为我在后院搭了一个秋千。”

“我亲生的爸妈从来不干这些事情，除了喊我学音乐，教我弹钢琴、拉小提琴、看谱，喊我别给他们添加麻烦，就没干过别的。比起父母这个职业，他们更加喜欢音乐家这个身份。”

安城从椅背上起来，双手交叉相握放在了桌子上，默了默后开口：“你不恨音乐，你恨你爸妈。你的世界里面，音乐就是你的父母，你的父母就是音乐，你讨厌他们两个，所以......你不过是......”

“闭嘴。”微可打断了安城。

安城一愣，没有想到微可会突然出口喊他闭嘴。

微可喊闭嘴的声音很平静，就和平常说话一般，没有激烈的喊叫，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愠怒。

可是安城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生气了，眼前的女孩子很愤怒或者说是......难受。

微可深吸了两口气，目光有些冷的看着安城：“你是听众，你是来听我说话的，不是来和我聊人生的。”

安城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国文突然进步得很好呀！”

微可抿着嘴，有些火，却完全发不出。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长袖善舞的赵戈没能当上队长，总是冷面不说话的安城能当上队长了，安城比赵戈狠多了。

赵戈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安城是说他想说的却是点到为止，他能够将意思表达了却又不得罪人，让人明明知道自己被他惹生气，偏又发不出火来。

“程微可，你和阿珂是一类人，所以阿珂和你那么好。”安城说着，微可听着，微可没有点头应下这句话，因为这不用应答。

安城说：“其实，我很想阿珂和你一样，表现出来，他那么的压抑自己，伪装自己，不好。总有一天，他会连自己到底是谁都分不清了。因为......”

“面具戴久了就不知道那张是自己的脸了。”这是安城说的。

“面具戴久了就不知道那张是自己的脸了。”这是微可说的。

安城有些惊讶，平静的眼中在这个晚上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却很快消失不见。

微可说：“安城，你也戴了面具的。”

安城说：“我对音乐的时候从来不戴。”

微可说：“所以你担心，有一天，李珂会失去自己，忘记初心，怕他没有办法继续在音乐这条路上继续下去了。”

安城说：“微可，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说：“程微可，你和阿珂是一类人，不是说，只有同类才能明白同类吗？你会帮他的吧？”

微可点了头。安城说了再见。

饮料店的谈话谁也没有提起过，微可也没有再去地下室听他们练习。

微可继续窝在了她的阁楼画画，没日没夜的画，连续这样子过了一个礼拜的日子。然后她给安城打了电话，这是她从李珂手机里面偷拿的。

她对安城说：“安城，陪我去买一把贝斯吧？”

安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才吐了三个字：“程微可？”

微可说：“嗯，是我！”她说：“李珂他爸几天前从国外回来了，他爸把他的贝斯砸了，还揍了他一顿。”

安城在电话那头又再次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这几天练习没来，在家养伤吧？”

微可说：“在我家，他爸今早刚走，他刚刚回家去。”

然后，安城挂了电话。微可嘟着嘴，有些不开心，她或许该去李珂的手机里面把赵戈的号码偷过来。

微可思索着，手机进了一条短信，安城发来的，一家乐器店的地址，还有相约见面的时间。

微可抓了手机钱包就出了门，等到的时候安城已经坐在了那家乐器店里面，手上抱着一把贝斯正在试音。微可走进去问：“这把吗？”

安城抬起头，有些惊讶微可的直白，但是他喜欢微可的这个脾气。若是微可进来的时候跟他打完招呼又来些感谢他的客气话，他绝对会当场将手里面的贝斯扔到微可的怀里面，然后什么都不说话，直接走人。

安城挑的贝斯不便宜，他打算出一半的钱，微可却已经结账付好了。

“我们一人一半吧！”安城拿出钱包

微可摇摇头：“不用，这不是我父母给我的钱，也不是爷爷那里拿的，这是我画画得的钱。”

“我接了几个插画的单子，赶了赶，把李珂这把贝斯的钱就那么赶了出来。乐团的开销很大的，练习室的租用费用，电费水费还有乐器的保养，你没必要坚持一人一半。”

安城没再说话，将钱包收了起来。

李珂拿到贝斯的时候，鼻头酸得要命，眼睛也涩了，他说：“程微可，你特么的对老子那么好干吗？”然后，他抱着微可说：“微可呀！要是以后老子对你不好，老子就去跳河。”

微可拉开李珂，她说：“你不是会游泳吗？跳楼比较有用。”

李珂的感动一下子全部收了回去，咬牙切齿的看着微可喊着：“程微可，这么感动的时刻你不泼冷水你就不舒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