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二年，以聂氏兵变。左澪远徙，赵后掌权作为开端，这似乎预示着，这不会是平凡的一年。

油壁车缓缓行过帝都交错的巷陌，明明十余日前还有过一场战乱曾发生过，可转眼帝都的百姓便又忘了这一切，依旧心满意足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长街上车马往来不断，每一年每一天都是热闹。方旖旎在车内掀起竹帘向外看着熟悉的街，不知怎地便生了几分感慨，自从十岁被卖入缀玉楼至今，她已经在这座城池生活了十余年，十余年来这里好像不停在变迁，又好似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繁华。

目光不经意掠过某个月白的背影，起初漫不经心，一瞬之后始觉讶然，忙吩咐外头驾车的大福停车。

“姑娘，还没到缀玉楼呢。”大福有些迷惑。

“谁说我一定要回去了。”缀玉楼中她名为花魁，可实际上她已经掌握了这帝都名号第一的秦楼楚馆，就连那貌似精明凶悍的鸨母，也不过是她手底下一个温顺恭谨的卒子，“我说不回去，便不回去。”

她取来搁在椅座上的维帽戴上，而后下车，无需人跟从便径往那间甚是热闹的茶寮走了过去。

今日外出她并未如往日一般着鲜亮的华服，只是一身浅苍色的袄裙，披一件羊羔斗篷，维帽上垂下的薄纱又遮住了艳丽的面容，只是那长年累月打磨而成的妖媚气韵，仍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娉婷袅袅惹人侧目。

有些人即便再会伪装，骨子里的东西仍是难以变更的，她如是，他亦如是。

“下回您最好还是换身官家子的装扮，这一身儒士的月白深衣可掩不了您一身贵气。”她附在那悠然品茗之人的耳边，轻声曼语。

那人一双桃花眼冶丽，懒散朝她身上一瞟，已然是摄人心魄，“与你何干。”——只是他说出来的话，永远都是这样刻薄让她恼。

她在他身旁落座，用白瓷小壶斟了一盅茶，浅抿一口，蹙眉摇头，“中下品的白毫银针，汤色混浊，入口也不清爽。”

“你见过贫寒儒生吃得起好茶么？”他不屑睃她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纵然是做戏都要做全套，可明明他是皇帝而非戏子，“那妾身请您去雅间可好？”

燕晢仰头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只道：“我一会要听杨铁嘴先生说书。”

“那妾身找个视野开阔的雅间可好？”方旖旎知道他好听说书，每每出宫都会在茶寮中消磨大半光阴。

燕晢这才跟着她上了二楼。

“你去哪了？”他自然是瞧出了她服饰与以往不同。

“故人将远行，我去送送。”她摘下维帽，啜一口新端上来碧螺春。

“我猜是泉澈，对么？”燕晢弯眼，难得有几分狡黠及揶揄之色，“这算不算劳燕分飞。”

“劳燕分飞那是说人家夫妻的。”她眼波轻斜，“不过你可害我失去了一个大主顾。”

燕晢摩挲着瓷盅上的连枝纹，“你们之间的情分不是很深厚么？怎不见你伤心。”

方旖旎避开他探寻的目光，“有什么好伤心的，他会回来的，不是么？”

燕晢的回答却是，“不一定。”

“三郎可是你手里的一柄好剑。”她不犹咬重了音道。

“那又如何？现在我不需要剑。”燕晢无所谓的笑道：“朝中大小事我都交给昤昽啦，否则你以为我怎么会有闲工夫来这。她若觉得泉澈这柄剑用着顺手便用，若是不喜欢便随她去吧。”

方旖旎早便听闻皇后干政，可没想到燕晢竟这样随意的将手中权尽数交给这样的一个女子，一时间愕然得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你瞪着我做什么？”

“我看你一副精明模样，可不像是色令智昏的糊涂像。”她冷笑。

燕晢还她冷笑，“昤昽喜欢弄权喜欢掌控那些大臣，我自然要遂她的愿，她若高兴，大应天下送给她也无妨。”

“你……”烽火戏诸侯，宁亡江山换一笑的故事她只在书上读过，没想到自己面前就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周幽王，到最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问他，“那你要这皇位，究竟是为什么？”

“错了。”燕晢晃晃手指，“我从来不稀罕皇帝这个位子，明明又累又苦又闷，可偏生还有无数人觊觎着，今儿这个犯上，明儿那个造反，一个破位子争过来抢过去，无趣！”

“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忽然很好奇。

燕晢向下指了指。

方旖旎不解。

他轻笑，是方旖旎从未见过的明媚澄澈，“你且慢慢猜，哟，说书的杨先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