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权.枉算计
聂氏父子的叛乱被左家人以雷霆之势平息,如此大功左氏中人于情于理都该封赏。
可左肃思在被召去御书房时眉头却一直是蹙着的。
“一会陛下娘娘无论问什么,你们俩个最好不要开口。”他回过身去嘱咐长子与次子,见他兄弟二人俱是一副迫不及待去邀功的模样,面色一沉,“收敛好你们的喜色!”
“为什么?”左筹被父亲这么一吼显然是委屈了,“我们打了胜仗,陛下难不成不赏我们还要罚不成?”
左肃思眸中尽是嫌恶之色,看都不愿再看这个驽钝的儿子一眼。
“哥,别说了。”见左筹不服仍要分辩,左彦忙拽了拽兄长的衣袖示意噤声。联系前因后果再看父亲的态度,他已然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回首狠狠的瞪了走在最后的左澪一眼。
左澪面无表情,步履沉稳仿若什么都没看见。
左肃思看了眼自己这个出身最不好偏生又是最像他的儿子,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不去理会。
左澪像他,即便只是个曾被他一度忽视的庶子,可这个青年依旧几乎继承到了他的一切,聪慧、圆滑、坚毅……以及精明,精明到不容许自己吃一星半点的亏,记得年轻时的自己便是因为不懂以退为进,所以才吃了许多苦头,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他的儿子也一样。
御书房是皇帝批阅群臣上表处理军国要政的地方,可现在这里没有皇帝,只有皇后。
区区女子,以远胜男子的狠利,让朝野中所有自以为是的大丈夫们不得不俯首。
聂氏之乱被平定,大司空满门因与聂氏牵连甚密之故而获罪。兵权被重新分配。所有被视作威胁的人物都被毫不留情的剪除,现在的大应,是皇后赵氏的大应。
“娘娘千岁——”他们跪拜在这个女子面前,无不恭顺的行礼。
昤昽握着狼毫笔,不徐不疾的写好此番叛乱之后的帝都城西善后事宜,方抬首,“都起来吧。”
“谢娘娘。”左肃思沉得住气,即便被故意无礼相待,面上也仍是恭谦之色。
昤昽静静的看着这个男子,似是欣慰一笑,“聂家父子胆大妄为竟敢犯上,幸得左氏一门忠勇才保社稷宗庙安好,本宫定要好生褒赏大人才是。”
“不敢。臣等为大应效力,诛灭叛贼乃是分内之事,只要陛下与娘娘无恙,臣等愿赴汤蹈火。”左肃思熟练的客套着。
“大司马莫要过谦。”昤昽也不介意与他虚与委蛇,“那聂至绎早存了谋逆之心。他的女儿妄图刺杀本宫,本宫不予计较,没想到他竟这般不识好歹。本宫听闻他手握二十万大军,兵卒骁勇无比,还以为此番本宫与陛下将有大劫将至,不想大司马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便平定了叛乱,如此用兵如神,真乃当世之孔明。”
左肃思心知不妙,但犹强自镇定,“娘娘过誉,臣之所以能顺利剿清叛贼,还是因神明相护先人庇佑,交战之地就在太庙不远处,想必是历代帝王显灵……”
“呵,大司马可是越说越玄乎了。莫非大司马身为武将近来却不读兵书改去钻研道术了么?”昤昽打断他的话,半是玩笑半是冷肃,“那还请大司马为本宫掐算一卦,为何聂至绎身为叛军主将会在交战之际无故暴毙?难不成是被鬼魂索了命去?”
左肃思不知道昤昽曾亲临城西观战,但他想以皇后的能力派几个斥候去监视战况应当不是难事,于是他道:“臣确是因天道相助方能得胜。乱军之中刀剑无眼,纵然是大将也会有疏忽,聂贼他……是不慎丧命在我军一名小卒的朴刀之下。实乃天命所归。”
这话半真半假,却也值得推敲。毕竟是在战场,谁都可能会死,将帅也不例外。可昤昽笑了笑,清脆冰冷,“大司马莫欺本宫女流之辈。行军打仗时主帅纵然是冲锋在最前,身侧可都要有十余名亲兵护卫的。听闻聂至绎一直是在后方地势高处指挥,怎么无端就死了呢。”她笑起来时格外美却又戾气逼人,“劳烦大司马为本宫解惑。”
“战场兵甲多达数十万,能分辨主帅是何人已是不易,家父年事已高眼睛不如臣,还是让臣向娘娘说明吧。”左澪上前半步,眸如明月声如山泉,从容清朗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聂至绎的确是在交战时突然暴毙,是臣派去死士穿上聂家军的戎装伪装成亲兵,然后杀了他。”
偌大的御书房陡然陷入了沉寂之中,昤昽的目光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幽暗不明,“云麾将军训练死士的本事真是让本宫佩服,只可惜——太过小人。”
“臣知罪。”他倒也不辩驳,老老实实的俯下头去。
这是个很难对付的人。昤昽很想让这个人消失在她眼前。
“擒贼先擒王,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策。”她倚在椅背上,把玩着凤凰竹制成的狼毫笔,“你们父子为大应立下战功,本宫自当好好封赏,先下去吧。”她微微弯眼,“好生准备着,大约明日,贺公公便会去左府颁旨了。”
平定叛乱自然是大功,昤昽赏给左家的是黄金、爵位,以及……流放。
左澪晋升为了西南节度使,是高管,却要远赴那西南蛮夷之地,何况节度使这一官职自成宗之后便被架空,徒有显赫之名却并无多少实权,左家势力多在北方,左澪此番无异于是被斩断了羽翼,流放至山野。
接到圣旨时左澪并没有多少颓丧,很平静的吩咐仆役去收拾行礼。倒是左肃思叹息。
他知道父亲是在怨他,怨他不懂忍,到头来还是动了手,以至于触怒皇后。
皇后要的是两败俱伤,他让死士刺杀聂至绎提前结束了这场战役,没能达到皇后遂了皇后想要渔翁得利的心思,难怪这个女人会这样对付他。
“为父忧心的,还是赵后接下来会对左家做的啊,你这一去,不知几时能归……”
“父亲宽心,家中还有两位兄长。”他临行前最后一次叩首。
“他们……罢了。”年过半百的大司马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的模样,“你,好生在那西南磨练吧,多吃些苦未尝不是好事。”
“是。”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