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子夜，本该是灯火暗灭，众生入梦的寂静时节，然而靳阳城之西，却正是战况着胶时。

九饶浮在玦塔上，看着不远处的厮杀。战场就在城西与西北，她纵然不用灵力也能将那些刀光与血色瞧得清楚。

人呐，为何总爱踩着自己同胞的尸骨前行。

“美哉，如斯月明。”耳畔有人轻轻感慨，是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她身后的昤昽。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血腥味。”九饶没有回头看她，冷淡中夹杂着几丝厌恶。

“我这副身子虽说是以血凝成，可血的腥气早已被敛去，你从哪里嗅得？莫说你讨厌，我也不喜欢。”

“你方才杀了人。”九饶微微拧起烟眉。她只是以“灵”的形态存在，并无嗅觉感官，之所以能如此敏锐的察觉到昤昽沾染血污，只因灵性纯澈之故。

昤昽将沾着血渍的指尖抿在口中，莞尔，“呀，确有此事，你不说我倒快忘了。”

“你这身血腥味，怕是永世都洗不干净了。”九饶悠悠道。

“我知道。”昤昽倒是很平静，装作没有听清九饶话语间那一丝丝的惋惜，“我杀了多少人，背了多少罪我都清楚。”她忽然变了口吻，戏谑且冷嘲的腔调，“九饶，我被平月算计的那一次，你大可不必救我的，我这祸害一除，他们那些人可都不用死了。”

“可你不是祸害。”九饶回眸，直视那一双暗金的眸子——那本是属于龙族的尊贵颜色，“你是龙王的孙女，南海的神族。”

“哈。”昤昽避开她的目光，轻笑，“你这是在抬举我呢，还是在抹黑南海龙族。神……哪有我这样的神。”她默然片刻，又开口，“你说我的血腥味永世都洗不干净，那么其实你救我，也是怕你的连玦，还有整个荒芜山都蒙上罪孽吧。”她弯了弯唇，“我虽已算不得神，但我体内仍流着龙的血，我若魂飞魄散，你们荒芜山便不仅仅只是渎神了，更是弑神——大逆不道。”

“诚然，我是有我的私心。”九饶看了看昤昽，而后转过头去，“但我也不忍心大应生灵涂炭。”脚下靳山蜿蜒起伏，正是昔年大应高祖起家之地，也是龙脉所在，“大应早该在很多年前就亡了，是因为你，才有了这么多年的太平统一。”

“如我魂散，那肉身必随之死去腐坏，那么谁来供养这大好河山。”昤昽打断她的话，冷笑，“真是好算盘，我岂能让你与连玦得偿所愿。你们想让大应长治久安，我偏要将这百年王朝一分一分一点一点的在你们面前拆毁再烧成灰。”她伸手往前一指，袖风凛凛，那里正是两军交战，红甲为聂军，黑甲为北营军，“看见没，让这些凡俗之辈一个个死去是如此容易之事！”

“昤昽，你其实还是未曾懂过人心。”

“少来说教我，成败日后自见分晓。”她不耐烦的撇过头去，不再理会九饶，只占着这绝佳的地形观望不远处的战局。

才那么一会儿，兵戈之声似乎又激烈了几分。

赤甲的聂家军队，已由护陵、虞山一带一路向东，攻破了守卫京城的诸县，正与左肃思父子指挥的北营兵马作战。

逼宫政变是急战，宜快刀斩乱麻不可拖延，聂至绎是老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用的皆是好不容情的战术，刚猛迅捷，攻克数县用时不过两日，只是在靳阳帝都他却遇上了左肃思。

同是久经杀场的武将，左肃思调度兵马的才干不下聂至绎，人说左肃思是因善逢迎懂时事才得以攀上如今高位，但昤昽心底却明白，一个能在高处稳住跟脚的人，绝非浮羽，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左澪。

文武双全，龙章凤姿。昤昽稍稍眯起了眼。

靳阳是帝都，城墙修筑得高且厚，寻常云梯在这里根本只是摆设，火炮连发数十发也炸不开几块砖石。聂至绎索性集中兵力猛攻城西的烈怀门与西北的晨鼓门，是打算以二十万大军的优势，借居高临下的地形硬拼死磕。

好在左氏父子坚守不出，以火箭在开阔的城西之外燃起了一片火海，再凭着北营军之骁勇，战法之奇诡，竟也撑到了上丹、朔阳的五万军队来支援。

也是，他们身后可是帝都，是国之枢纽，怎可失守，后退半步都是死，倒不如破釜沉舟。

因左家援军的到来，原本渐占上风的聂家军队渐显颓势，聂至绎约莫是急了，出兵反倒有些手忙脚乱顾此失彼，连军阵都散的七七八八。

“不对呀，聂至绎虽说不聪明，但在行军打仗上却是本事不小，身经百战的人在这种阵势下也会乱了手脚？”昤昽看出了几分不对。

“难不成你还希望他赢。”

昤昽斜睨她一眼，“我知道你是希望速战速决少死几条人命，可我却更想看两败俱伤，结束的太快可不痛快……我懂了，聂至绎这是在诱敌深入，在使诈。”

左军见聂军溃退，似有逃窜之迹，起初还犹豫了片刻，后来便试探着追了上去。

埋伏在两翼高山之上的伏兵自然冲了下来伏击，而左家军队显然训练有素，在此情形下竟仍是不慌不乱，有序而迅速的变化了阵型，与敌厮杀。

昤昽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

可忽然，聂军不知为何竟溃散，马蹄乱踏，兵士失措，这样的惊慌迅速蔓延，方才的庞大军队骤然间就成了一盘散沙。

昤昽瞪大了眼看着这兵家纷争上不可思议的一幕，蓦然明白了什么，在冰冷月光下缓缓勾起一个微笑，杀气森森，“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