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琼廷玉殿
马车辚辚行了大半日,进了皇宫在昶春宫门外停了下来。
少顷,但闻曹公公清脆一声,“白姑娘,请落驾。”
子凉闻言掀开帘子,外边夜色沉沉,宫门前却是宫灯曜曜。
白家上下皆随白斯年学了些傍身的功夫,故子凉、白熠一前一后轻轻一跃便跳下了马车。
跪在马车前,供白熠做下车步踏之用的小孟子见状,不禁局促不安起来,只觉自个儿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不知所措地拿眼风瞟曹文元。
曹文元眸光淡淡地掠过白熠,轻轻凝了下眉,转身向正跪着的小孟子轻扬了下下巴,示意他起嗑。
在马车上颠了一整日终是落了地,白熠轻快地拍了拍手,满是新奇地四处张望着,自是顾不得曹文元眼中那些波澜。却是发现殿外,早已有班人候着,衣饰素净,整整齐齐、垂头敛神地站着。
为首的年轻秀气的公子,衣冠气度与别个不同,藏青衣袍,腰间佩剑,右手随随搭在剑上,个子不高却是一派气宇轩昂。
他翩然一步跨至白熠面前,宫灯在那张俊逸的面庞明明灭灭,他的眸光却是清澈明亮,声音也十分清亮:“皇上现下手头有事,嘱咐姑娘先行休息,他稍后会来。”
他微微朝后侧了下头,继续道,“这班奴才是皇上赐予姑娘的,今后专侍于昶春宫。”
那些宫人闻言向白熠见了个礼。
一稍立前头的俏丽女子随即柔声道:“白主子,奴婢名唤陶玉,日后若有何吩咐,您尽管支使奴才。”
白熠冲陶玉一笑,又听曹文元细声开口,便忙扭头看他。
曹文元话是对陶玉说的,却不动声色地瞥了白熠一眼,“陶玉,白姑娘初进宫按理应先去颐寿宫和鸾秀宫叩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过皇上体恤姑娘舟车劳顿才特许免了,你切记明日一早便领姑娘去觐见。”
陶玉恭声应了,白熠却翻了个白眼轻声嘟囔着什么。
曹文元遂补充道:“还有,宫中规矩早日与白姑娘教了。”话语间的鄙意隐隐绰绰。
静立在一旁的佩剑公子瞥了曹文元一眼,看向众人,“行了,你们领姑娘进寝宫歇息把。”
陶玉闻言领了宫人向曹文元与佩剑公子行了礼,待二人转身离去,她便为白熠引路,一众人进了昶春宫。
方才在殿外,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幽暗的宫灯仍掩不去富丽精致;走过院子,芬芳馥郁,香飘满园,夏花在溶溶月色下兀自娉婷;走进殿内,脚下是白玉,桌椅是紫檀,光影琉璃,富玉堂皇。
白熠回身与子凉闻言面面相觑,深为皇帝之阔绰所折服。
水绿色的水玉帘子,轻轻涤荡,瑾色璀璨。
“主子,白姑娘。”
白熠正百无聊赖地数着水玉帘子上的珠子,却被陶玉唤回了神儿。
白熠腹诽:那两人,说的好听是让我进宫歇息,实则重点是在前面那句话中吧——自她进了寝宫坐下,陶玉已经教了她足足半个时辰的宫中礼仪。
现下,白熠正软趴趴地坐在椅子上,听陶玉说宫中的一些避讳。
既是在与白熠说课,自个儿便得做个表率,故方才白熠请陶玉同坐时,她惶恐而恭谨地回绝了。
白熠无奈,只得说她看她站着脖子酸。
哪知那丫头却答:“那奴婢便跪下与主子说。”态度很是认真,说着便真要往下跪。
望不到天,她唯有绝望地仰望一下头顶的莲纹藻井,“我觉得你还是站着比较好。”
陶玉让子凉也站在边上学着。白熠想,你自己不坐,总不能叫我的丫头也陪着你吧。她拖了把凳子到近边,拍了拍示意子凉坐下。子凉刚挪步,谁料陶玉一个诚恳无辜的眼神投来,她便犹疑地缩了步子。
子凉既随白熠进了宫,自然编入了昶春宫侍奉。陶玉是昶春宫的领头宫女,白熠宫里一众宫人都要听她的,子凉初来乍到更是不敢怠慢。
白熠只是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故作痛心疾首状,“哎,真是女大外向。”
众人闻言而笑,独独陶玉面不改色继续侃侃而谈。
白熠泄气似地趴倒在几上发呆,却被陶玉察觉把她唤回神来,她便顺势扬眸瞅着陶玉朝她扮可怜,“陶玉姐姐,你方才说的我都记下了,咱们歇息一下可好?”
陶玉虽行事稳重规矩,为人却慈善随和,扭头看了看滴漏,发现自己确是讲了许久了,遂浅浅一笑,颔首应了。
白熠心情瞬时轻快了好些,立马便从几上蹦起,起身在厅中溜达,不时还伸伸懒腰,和随侍的一班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侃。解解乏,顺道也套问些宫中之事。
几个宫人侍在边上,一个个面上皆盈着笑。
忽然被分了个新主子,且还是整个皇宫谈论好奇的对象,他们原先皆有些不安,不知这个似被皇上宠爱级了才被纳入宫的新娘娘会待他们如何。
却没料到,这个准娘娘,却是个随和有趣的主儿,全不似别的宫的娘娘。其他宫里虽有谦和良善的主子,却个个教养甚好,皆是持重守礼的温婉淑女,说话行事没一个似白姑娘这般欢快有趣的。
白熠随意放肆,众人自然而然地便不再毕声敛神。
只有陶玉还微微端着。
她微蹙了眉,轻声插嘴提醒白熠一句“行端立正”,却立刻便被她伶牙俐齿地驳回,“陶玉姐姐,你说的那些规矩忌讳我都记下了,该守规矩的时候白熠绝对不会马虎。”白熠一派庄严,一副要指天发誓的模样。
收了严肃,她继续说:“可宫中的日子若真像姐姐刚才说的那样,需要我们时时留心,事事谨慎,那未免也太枯燥难熬了。大家既跟了我,以后昶春宫便是我们的家,若是在家中事事都一板一眼,日子岂不是一片黑暗望不尽头了?”
白熠故作夸张地伸手超前探去,做出个一望无际的动作,又回头伸着脖子问众人:“那就太没趣儿了,是不是?”
白熠朝四人挤眉弄眼扭脖子,大家立刻心领神会,子凉在边上好笑地看着,另外三人忙上前围住陶玉:“是啊姐姐,咱们得听主子的啊。”
陶玉被他们闹得不行,看看你,又看看他,最终不得不泄气似地说:“以前倒没见你们如此齐心。”
她望向白熠,脸上轻轻绽开一靥笑,心中却清清泠泠。
她刚刚说,家?
她是个孤儿,从来没有家。后来主上收留了她,给她栖身之所,但她知道,那不是家。后来,为了搜集情报,主上将她作为宫女安插在宫中。这偌大的皇宫,所有人都被一堵一堵冰冷的宫墙阻隔,只怕是主子们都不会觉得皇宫是他们的家,何逞他们做奴才的呢?
陶玉在心中冷嗤,面上却是一派温婉恬静。
家?初来乍到,白熠姑娘,你只怕是太过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