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彼非良人
孟公公声调拉得长长,一派神采飞扬。
“哎!白姑娘,这个中缘由,且听奴才与您细细道来——
“话说昇平宫的宸贵妃娘娘已殁数年,前些日子皇上的心情终于舒朗了许多,便出宫微服体察了一番。谁曾料想,皇上一回宫竟要拟旨迎娶一位唤白熠的姑娘入宫。一国之君在民间看上哪家小姐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谁知太后见了皇上赐予白姑娘的封号,竟是什么也没问,只极力反对皇帝娶白姑娘为妃。可皇上却决心不移,一心要想要这位白姑娘。”
白熠轻轻蹙了眉,待孟公公一句末了,她插嘴问道:“皇上封妃,太后为何要反对?”
孟公公说得眉飞色舞,抑扬顿挫,颇有一番说书人的品格,听得子凉好奇心荡漾,她看了白熠一眼,复又看向孟公公,好似也对这答案颇为好奇。
孟公公说得来了劲儿,神采愈发迥然,“哎!姑娘这问题问得好!”
杭公公似是个内敛寡言的人,见孟公公讲得带劲儿,也并不插嘴,只是继续静静地听着,同时不忘驾着马车,看顾前面的路。
“却说当年顾宸妃宠极一时,雨露独占,后宫上下乃至整个朝廷无一不满。三年前顾宸妃难产离世,‘惑主妖妃’既死,众人面上不说,心底却皆是欢欣庆幸。皇上本来很忌讳他人提起与宸贵妃有关的事情,众人只道等时日久了,皇上自会忘了、淡了。可谁知国丧方除不久,他竟册封了个新的宸妃。众人揣度这位白姑娘必是像极了当年的宸贵妃,才会叫皇上瞧上,太后自然担心皇上又会似当年一样被女色魅惑……”
“嗯咳!”
白熠和子凉方听得入神,却闻杭公公轻咳了一声。众人朝他看去,却见他淡淡瞟了孟公公一眼。
孟公公原先还对杭公公打断他的话有些愠怒,愣了片刻方觉自己失言,忙摆手道:“姑娘赎罪,姑娘赎罪,奴才并非言您是‘祸国妖妃’啊!”
白熠本就知道孟公公并无恶意,并不在意他的话,此时见他慌张无主摇摇欲坠的样子反倒噗嗤笑了声,“你可小心着点,别摔下去了呀。”
白熠并无责怪之意,可孟公公依旧六神无主地念着,“姑娘开恩,姑娘开恩!”
虽还未行册封之礼,白熠终究也是主子。求主子开恩,换做平日他却该是跪着的,可马车正行着,他总归不能下车行礼。手足无措下,孟公公竟是俯身扒着车辙,抬了一条腿想往车厢扒拉,又似有犹豫,遂弄得自己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曹公公嘱咐他俩驾车跟紧,他的车在前头行着,他不时会掀开帘子朝后瞧瞧他们的情况。怕被发现异样,虽然看见孟公公欲跪不得急出汗来的样子,杭公公却只敢稍稍减了些车速。
白熠看出孟公公是想扒上车厢给她跪下,忽忆起他这举动许是因为舅舅以前和她说过的“宫规森严”,于是她忙开口阻道:“白熠自小在山上长大,不讲究这些礼数的。况且我也并未怪你呀,公公你快坐好。”
孟公公闻言愣了会儿方搁下腿,又费了些力气坐回原位。
杭公公扭头,飞快地看了后面一眼,子凉被孟公公略笨拙的样子逗得发笑,白熠也是笑意融融。
孟公公惊魂甫定,伸手去拭满面的汗水,讪讪笑道:“奴才品阶低,姑娘马上又是娘娘了,身份尊贵,您唤我小孟子便好。”
白熠甜声道:“也好。”
见短暂的风波平息,一直专心驾车未多言的杭公公,也恭声道了自己的名字,“奴才名唤夏杭,姑娘可唤奴才小杭子。”
白熠见其寡言,没回他什么,只是朝他送去一抹粲然。
小杭子自幼跟在以审慎严厉的曹公公手下做事,加之性子本就内敛稳重,城府自是比小孟子深。
他在宫中十数年,见多了妃嫔贵人受宠前对下人温和谦谨,等一朝枝头成了凤凰,却变了姿态,对下人颐指气使、动辄打骂。
世态炎凉,他看得通透。
可今日这个白姑娘,也许是因为她皎洁开怀的笑吧,他心中说不出的欢喜,所以才会一路上与小孟子一道说些宫廷之事与她听。若不是方才小孟子说得太过忤逆,他也必不会打断他的。
宫闱秘事,他们奴才看多了,却从容不得他们多嘴半句。今日他们已经说得够多了,可他却仍想提醒她一句。
“姑娘,请恕奴才多言。皇上不惜拂了太后娘娘的意,也执意娶姑娘入宫封号宸妃,个中涵义不言而喻。宫中各个势力想必皆虎视眈眈等着姑娘入宫,只怕姑娘一踏入宫门,便会成了众矢之的。还望姑娘日后诸事小心为妙。”
白熠由衷道了声谢,思绪回环在两人话中。
祸国妖妃。她不是。那顾笙平便是了么?
她不过与每个平凡的女子一样,她要的不多,只求一个替她画眉梳鬓,与她执手看花,伴她并肩共老疼她惜她的夫君。
可就因为那个男子是一国之君,她要不起那些,所以她便成了祸国妖妃。
思及此处,白熠竟对那未曾谋面的女子心生怜悯,可再转念一想,却觉多余。
在皇帝与妃子的故事里,天雍帝冒天下之大不韪许宸贵妃万千宠爱,所以他也该是一个至真至性的男子,是让她信任依靠的良人。她不会在意自己是否是别人口中的祸国妖妃,是否是众矢之的。她只要良人眼中的旖旎深情。这一生很短,有他,她便足够。
不是天雍帝与宸贵妃。而是阎法殿与顾笙平。
可是,她自己呢?她为何要奔赴皇城,去入那狼巢虎穴,去担那祸国妖妃的秽名,去做那众矢之的?
那里没有她信任依靠的良人。那里没有谁眼中的旖旎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