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秘密
“跪下!”
白斯年黑着脸听完佟稀展的传话并送走平渊王府一干人后,便唤管家沈复传了白熠前来受训。
白斯年乃武将出生,素来刚毅严苛,不发怒则已,只要他一怒,白家上下无有不惧的。
这一声呵下,白熠心神为之一颤,便乖乖屈膝跪在了白斯年夫妇面前,“舅舅,舅母,荔儿知错了。”
舅舅说,因为她母亲白斯许最喜丹荔晶莹甜美,推算日子孩子又是在夏天出生,所以,她刚怀了她和白煦时便说,如果是个女孩儿,便取字夏荔。
夏荔,夏天的荔枝,夏天出生的小宝贝。
那时,斯许只道以后的日子,年年岁岁是幸福。
可是许诺她一生的男子却在孩子没有出生时就弃她而去了,她伤心过度,所以,也甩下她的宝贝离世了。
原本应该是浴着阳光和雨露成长的幼苗从此失去了恃怙。是舅舅、舅母将她和白煦这两株原本无人问津的枯芽子培育成满枝蜜果的茁壮大树。
那么现在,就让她用自己的枝叶为他们遮蔽一些风雨。
白熠抬着首,恳切地望着两位长辈,眼神里却写满坚毅。她是错了,但为了白昀,她必须这么做,哪怕她错得离谱。
白斯年黑着脸不看她,一言不发。
庄旻轻轻附上白斯年的手,以示安抚,复又转向白熠,“荔儿,昨日上花轿的是你,那你妹妹去了哪儿?”
方才白熠朝坐在一旁的白晔挤眉弄眼半天,暗示让他替她求情,他却丝毫不搭理,还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故意不看她,这会儿他却悠悠开口,“那丫头必是被荔儿怂了去寻白煦了。”
白熠瞪了白晔一眼,对他很是失望:等舅舅把白昀拎了回来一并罚了,你便高兴了。
坐在一旁的白晔,一身月白衣衫,轻轻摇着折扇,俊秀斯文。
白晔是白斯年长子,白昀的同胞兄长,而他口中的白煦是白熠的孪生哥哥。
煦、熠二人实为斯年妹妹斯许十七年前与人暗合所生。然而斯许身子孱弱,加之情殇所致,诞下二人未几便离了世。白煦自出生便随了白斯年在白家教养。而白熠则因先天不足,被为斯许接生的神医池华留在了姑射山调理,后来被池华收作弟子。
虽然白熠长年住在姑射山,白煦后来又去落玉顶习武,但两人常常会约定日子归家小住,所以白家四兄妹算是自小玩到大,感情笃厚,不分亲表。
白斯年眉头紧蹙,怒气压了许久,终是开口训斥:“犯了此等大错,如今向你大哥挤眉弄眼便行了么?”
白熠闻言一惊,忙收回秋波连连摇头,颇为狗腿地向白斯年跪行了几步,“不行不行,舅舅您罚我吧,狠狠地罚。”
庄旻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微愠,话语间却蓄满了关切与担忧,“若不是昀儿当日偷出去耍,便不会被平渊王看上,你妹妹已属胡闹。今日你竟敢李代桃僵,做出此等荒唐之事,你可知稍有不慎便连命也不保?”
白斯年恨恨地指了指跪在前面的白熠,更正了庄旻的话,“白昀这般的性子还不是她白熠带扯出来的。”语毕,复又瞅着白熠,眸光愠怒,“早知你今日这番德性,老夫当年万不会求池华上人将你留下,让你自生自灭倒好,省得贻害我们整个白家!”
庄旻语含责备,声音却不改轻柔地唤了一声“斯年”。她虽觉得白斯年方才的话语过于尖刻,但他平日里最忌讳什么,她素是知晓的。
白熠瘪了瘪嘴,垂下脑袋不敢再出声,他怒火中烧全然在她的意料之内。
白斯年年轻时雄才伟略,意气风发,曾官拜骁骑大将军,在战场上用兵如神,在朝堂上也是煊赫一时。然而,十几年前,白斯年却因卷入一桩内廷纠葛而遭先皇永嘉皇帝冷落。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惹怒了皇帝,朝廷上下对白斯年皆避之不及;加上白斯年性情耿直,比不得那些文官虚与委蛇,此前在朝堂上树敌不少,所以曾经眼红他或与其有所抵牾的官员都争相乘此时机落井下石。
皇帝的冷落加上同僚的诋毁使白斯年再无机会驰骋沙场、建功立业;而且他深知如果他再留在朝堂,皇帝迟早会寻了他的错处,到那时便不再是壮志难酬,而要受杜邮之戮。
是故,白斯年托病辞官。
此时永嘉皇帝正愁白斯年战功卓著,无从治罪于他,见他自动辞官,自是顺水推舟,当即便允了。
大隐隐于市,白斯年举家迁至平渊郡,日子过得平逸安适。
可对永嘉帝而言,白斯年的离去却并没有让他的日子更好过——私怨得解,但这对朝廷而言却是骤失一员神将。
当时,原就未平定的边乱越发猖獗。白斯年离去,朝中虽将才济济,却无人能抵白斯年用兵如神。无奈之下,永嘉帝礼请年事已高的大将军韩毅出山,稳住战局。
待十年前天雍帝即位时,朝廷内有各路藩王窥觎非望、伺机而动,外有邻国虎视眈眈、秣兵厉马,加之边乱尚未平定,东垠帝国可谓时局堪忧,风雨飘摇。
韩毅将军虽运筹帷幄,终归年已迟暮。如此,天雍帝自然想到了神将白斯年。
然而,纵使天雍帝多次礼请,白斯年都以旧疾缠身为由婉拒了。
终归,白斯年还是对皇家落下了嫌隙。
这些往事白家晚辈全部知悉,他们也都知道白斯年素不喜他们与皇亲贵胄有所瓜葛。所以,白熠、白昀姐妹此番相继犯了白斯年最大的禁忌,他怒火中烧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坐在一旁的庄旻一双并不年轻却仍彰昔日风华的眸子,涌动着深沉的忧虑。只有她知道白斯年忧虑的那件事——那是他们隐瞒了十七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