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后是元旦朝贺，那是文武百官都需要毕恭毕敬参与其中的大礼，庄重且盛大，天和二年便在此盛大之礼中开始。

天未亮时大小官吏便穿好朝服戴好冠帽，而后乘上轿辇赶往了皇城之中的泰元金殿，那里早已悬挂好了磬、钟，摆好了大麾，设好了公卿次位，羽林军严密守卫在侧。

百官在钟鼓乐声中依次就位，聂至绎身为正二品骠骑将军在武官中品级颇高，因长年塞外风沙磨练而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让那些小辈都不敢轻易抬头看他，而今日的他却有些无精打采，往日里的风神英姿，都化作了疲倦憔悴。

“将军面色可不大好。”负责引导位次的宦官觑着他小声道：“可是没有休息好？”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有劳公公挂心。”

“将军是国之栋梁，可要多加仔细自己的身子。老奴听闻将军已拿到了虎符，明日便要领二十万大军去北疆驻守了，哎哟哟，那可更要小心才是呐。”太监的嗓音不阴不阳异常轻柔，虽似是关怀，可落在聂至绎耳里却让他不犹皱了皱眉头。

不知为何他有些慌张，胸口隐隐觉着沉闷，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长年刀口舔血以命博命的人总是分外相信直觉，多年沙场拼杀的聂至绎亦是如此。

他看着苍穹，乌云沉沉，似是风雨欲来。

可这样的冬天只会有雪，洁白晶莹，一层层将万物掩埋。他的女儿现在应该就躺在雪下，安静的，寂静的睡着，等待来年雪水化时露出腐烂之后的白骨。

不，无需来年，因为，来年已经到了。

现在是天和二年，一个新的开端，过去的一切都该被遗忘，都会成为过往，用不了多久婕妤聂葶也会被人忘记，除了她的父母亲人，不会有谁还会记得世上曾有这样一个女子。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迫切的在满朝文武鲜亮的冠服中寻找着一个身影。

目光一遍遍逡巡穿梭，不过还好，他总算还是看到了北营中尉的暗蓝服色——那是他的儿子聂隆。

他稍稍松了口气，胸中莫名的烦闷似乎减轻了许多。

“圣驾到了。”有人在窃窃私语，他亦随着人流下意识的整了整衣冠。

太乐令鸣钟，太和之乐起。

他随着群臣跪拜，可在俯下头去的那一瞬间，余光中却有一抹黑影飞快闪过。

他陡然抬起了头，瞳孔中映着那个扑向御辇的身影。

周遭哗然喧闹，可他在那瞬间什么也听不到，他只看见那个人距明黄的銮驾越来越近，所有敢拦住他的人都成为了刀下冤魂。

血的颜色是那么的刺目。

他大步冲了过去，在一片“有刺客”的惊呼之中。

那个刺客是他的儿子，次子聂昊，他绝不会认错。

那个从小就只会给他闯祸，总是不务正业的，让他没有一天安宁过的……昊儿。

羽林军倒是反应迅速，长戟缨枪，在冬日明朗的清晨杀气森然。

他从乱作一团的人群中冲出，随身携带的兵刃早已在解剑席那除下，所以他劈手便夺了一名羽林郎的长戟，然后厮杀。

当血溅到他脸上时他有些错愕，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原本是不想反的，因为他是个懦弱的人，他在北地与蛮夷相斗时从来不怕死，却分外害怕自己的家人出一点点的事，所以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敢冒险一博。

可现在他愿意身陷重围，因为他要救他的儿子。

羽林郎人数众多，但终究抵不上骠骑将军身经百战，竟被他杀出了一条血路。

目光被血模糊，然而他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儿子。顾不得肩上背上的伤，他狠狠撂倒面前的两个羽林郎，一把抓起聂昊的肩，嘶声吼道：“走——”

“爹……”聂昊的声音有些颤，似是畏惧且震惊。

他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亦不由心头一凛。

明黄腾龙纹鲛帐随风翻动，内里，却空无一人。

他觉得自己是跌入了一个陷阱之中，一张网正向他扑来。

但无路可逃。

放眼望去是血与狼狈，羽林郎一个个警惕而跃跃欲试的围了过来，他冷笑，如同狮子一般低吼，举戟，不退反进。

天和二年正月初一，骠骑将军聂至绎，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