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下时天已经大黑了，城头上盘查校验再三才放我们进去，不像出城时那般轻松，气氛也变得压抑沉默。我们入得城正要回营，突然城门楼里有人叫我：“是杨将军回来了吗？”

听声音正是王艾，我连忙去见礼，他却扶着我连称不敢，哈哈笑道：“今日楚将军召集众将议事，唯独找不到杨将军你，可是楚将军却说不用再找了，杨念一定去北边探查敌情去了。果然杨将军时刻不忘报答知遇之恩，辛苦到此刻方回，不似我等只知混吃等死，将城内搞得乱七八糟。哈哈，真是将帅相得！杨将军前途无量啊！”

他的笑声夸张，酸味十足，令我十分不解，我听得楚时已经能议事了，心中大定，道：“杨念身负探查之责，是在做本分，不敢以为有功，楚将军已经痊愈了吗？”

王艾笑道：“楚将军尚未全好，但也只能带病理事，否则虎人来时，只靠我等万万低档不住，若是能多几个像杨将军这样的，楚将军也就该放心了吧。”

他不问我虎人情况，却来违心地恭维，我实在不知他在嫉恨我什么，我只是一个小小百夫长，就算楚时青眼相看，又怎么能撼动他在前锋营中的元老地位。我对王艾的态度完全改变，没想到他如此心胸狭隘，浑不似前些日子关心后进的前辈风范。

他虽一再揶揄，但我也不能与他动气，仍恭敬道：“末将有何德何能？只是一小卒耳，王将军是当世虎将，战功赫赫，军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服？”王艾见我服软去吹捧他，这才冷笑着离开，我像被人当众扇了几耳光一样，满脸通红。

吴起目睹了全过程，此时忍不住要上去理论，被我拖着离开，待走的远了，吴起才挣脱开，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我们只是做了本该做的，怎么到哪里都有人跟我们过不去？”

尉迟英雄劝道：“管他作甚，只要俺们拳头硬，谁还敢跟我们过不去？”

我叹道：“我们虽只是做了本该做的，但就与他人不一样了，跟他人不一样或许就会招人嫉恨吧。这样也好，他们恨我，说明我做的是对的，若是他们喜欢我，那就糟了！”

吴起这才消气，又嘿嘿笑道：“他那种大老爷们要是喜欢你，可不是真的糟了吗？”众人调笑着回营，发现营中已不见早时的那般喧闹，个个都循规蹈矩、各守其责，吴起收起笑声，指了指旗杆上方，那里悬着几颗人头！

我还没进帐，就有楚时的亲兵过来说他要见我，我跟着他往营中央走，原来楚时从城里舒服的官邸里搬进了军营，也是要震慑诸军吧。

楚时的脸色并不太好，但是神采又回复如前，我刚刚进帐就听他道：“杨念你做的很好！全军上下混乱不堪之时，唯有你能坚持本份，虎人可有动静？”

我颇有些心虚，若是他发现我满嘴酒气不知会作何感想，我离他稍稍远些，道：“末将只是做自己份内之事，没什么可足夸的，我等前出两百多里并没发现虎人有何异动。”

楚时点点头道：“八百里加急文书又送出去几份，我只盼虎人动作慢点，好给朝廷调派兵力之机，不过我们坐拥坚城，它们若来也没什么可怕的，你这两日要加强侦察。”

我点头应是，楚时在纸上不知在画着什么，不再理我，按说此时我应当告退，但是一想到昨日和今日的混乱，我就有些不吐不快，道：“末将斗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时头也不抬地道：“你我二人之间何必说当不当的，有事快说！”

我心中一阵感动，道：“我军目前各军混杂，命令混乱，难以调用，此时应当要统一指挥、令出一人，修缮城墙、器械以待虎人，联络石关、历阳以为羽翼。”

楚时拍手笑道：“你总是能让我惊喜，没想到你能有如此眼界，石关、历阳昨日就派人去通知了，守城不用担心，李一宁最善守城，而且我已向朝廷请求临机决断、总督边境三城军务之权，想必危机时刻朝廷也会应允，彼时，援军未到，我可不败，援军到，我必胜亦！”我这些思量楚时早已经想到并做好了，可笑我还在担心，放心之余又觉得有些窘迫，连忙告辞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此时城内已经热火朝天地忙乎起来，我不得不佩服楚时的威信和凝聚力，有他在全军上下都能安心，其中以李一宁变化最大，他正在城头上巡视，呼喝怒骂着士兵，一改前日的低迷不振。

喜欢谈论庙堂之争的吴起等人究其原因，断定李一宁是铁杆的晋王一派，而楚时是晋王的表兄，晋王派的中流砥柱，所以他没事，李一宁就没事。但我觉得这些跟我们这些下级军官没有一丝关系。

我决定今日要直抵神龙山下，必须探查到虎人动静为止，所以让众人带足了三匹马，马不停蹄地狂奔而去。我们以什为单位分散开来，侦察面足够宽了，不知为什么我选择了昨日那酒肆的方向，也许我是想再看一眼那女孩的笑脸。天气很好，微风阵阵，人的心情也很开朗，今日定会一切顺利吧。

我们狂奔了一百多里，才远远地看到了酒肆那模糊的影子，身后的亲兵们欢呼一声，大家都盼着能喝碗酒休息一会。突然赵兴霸咦了一声道：“是沙暴吗？”

只见酒肆北边有一道尘龙奔腾而来，草原上一般在冬春之际会有沙暴来袭，但现在是盛夏，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是虎人大军！优秀的斥候能以扬起的烟尘辨明敌军数量，以这道沙暴来看，只怕虎人倾巢而动了！

我疯狂地挥打着马鞭，期望能赶在虎人之前接到那三个相互扶持着的三个人影，可恨这马太慢，我甚至还没能看清那女孩的脸，他们就被虎人狂潮淹没了，他们注定等不到要等的人，现在终于不必再等了。

我缓缓向虎人靠近，他们以匀速奔跑，但是步伐整齐、阵型不乱，与它们相比，那日与我们对战的虎人只是一群山匪盗贼而已，这更像一支真正的军队！我们没能靠得太近，在三百步外就有一队虎人脱阵而出，向我们追来，它们似乎已经懂得阻断侦察了。

但是对于拥有战马和弓箭的我们来说，这些虎人只是风筝而已，最终还是被我们探得虚实，虎人大约有四万之众，身穿帝国制式盔甲，手持制式刀枪，这些都是昔日同袍！我心里震惊之余，也下定决心，将由我们去给这些昔日的兄弟以解脱！

我让赵兴霸他们立即返回灵州向楚时报告，必须让城内尽早做好准备，我自己一个人就一直在虎人一二里之前时刻关注着他们，而虎人也对我视而不见，只是紧紧追着我，此时我的心里没有大战前的激动，我只是平静地想：“从现在开始很多人的命运都会不一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