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权.往事
平云总算明白他自进入这个墓穴起那种惶恐是从何而来的了,那是凡人对于上古神灵本能的畏惧。
可是九天之上的神怎么会沦为地底阴森可憎的妖鬼?平云站在金龙的心脏处,原来那战鼓擂动的声音就是龙的心跳,这尊贵的神还活着,那么眼前的昤昽又算什么?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素来云淡风轻的平云没有了往日里的仙风,指着昤昽的手都在不住的发颤,可他依旧将平月护在了身后。
昤昽的手一寸寸的抚摸过龙的鳞片,温柔到近乎小心翼翼,“我是南海龙王第四个孙女。”她用极平淡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仿佛是喃喃自语,甚至不曾看这对师兄妹一眼。
不……这不可能!师傅命他们剿杀的邪物竟是龙王的孙女,龙族中的王者,真是荒谬!原来他们一直苦心谋划着的是弑神,原来他们一直以为不可亵渎的神也会有罪。
昤昽一步步向他们走来,她的衣妆容貌,她的举止气度,像极了他在卷轴文献中看到的龙女插绘。他在此前从没有近看过昤昽,在他以为,一个幽怨且魅惑人心的女鬼,大约是有一张标致的皮相和几分浮艳的气韵,可现在看来是他错了,传闻中妖媚冶丽的赵后实则与这四字没有多大干系,龙从来无需故作姿态邀宠献媚,眼前女子的身上看不到柔若无骨的媚和制粉堆砌的艳,却是美的纯粹美的凌然凡世群芳,神族与生俱来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与鬼的幽冷糅杂,一眼望去,魅惑且惊心。
“我是南海龙王的第四个孙女。”她木然重复这句话,静静的回味着什么,“你问我是什么东西……呵,你们以为我是什么?我曾是神,可我现在——”她合上了眼,像是压抑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一字一句,隐隐有牙咬切齿的意味,“我现在,是依附着凝血咒肮脏的血躯存在的游魂。”
她的神情是那样哀伤,可哀伤中却透着森凉的寒意,像是毒蛇的牙。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平月已然沉不住气,在昤昽的步步逼近下,她几近崩溃。
“认识连玦么?”她忽然侧首,眼神那样柔,语速那样慢,说到“连玦”二字时声音微颤,“你们或许不认得,但你们一定听过这个名字,因为他是你们荒芜山的弟子,他的天赋很高,想必在你们荒芜山也有些名望。”
认得,自然是认得的,他们师兄妹彼此对视一眼,那是他们林师叔祖的关门弟子,也一直是荒芜山的一个传奇人物,传奇到在他之后的那些所谓的天才都宛如尘埃,传奇到所有想要超越他的弟子穷尽半生去努力到头来都只能一声长叹,据说当这个连玦师叔还在时,他们的师傅都被死死压住了风头,难望其项背,如若不是七十余年前连玦师叔离开了荒芜山并从此不知所踪,荒芜山掌教也未必会是他们师傅。
昤昽看着他们惊疑的模样,莞尔,“看来我是猜对了,你们果真认识他,既然认识,那接下来的故事便好说下去了……”她稍稍沉吟了一会,“从最开始的开始说起吧,否则真怕你们不懂。”她笑了笑,“你们知道连玦最初是怎么拜师的么?”
这个问题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所听闻,可他们谁也不愿开口,昤昽叙述眸中温柔与杀意混杂,像是一个疯子,谁愿与疯子搭话?
昤昽也不需要他们说话,她继续着自说自话,“我听说,连玦是百年前战场上侥幸生还的兵将之子,这样血腥气重的一个人,怎么适合修道。”她冷冷一哂,“他后来果然离开了荒芜山,对么?那是在八十年前?七十年前?”
“与你有什么关系?”平云已隐约猜到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叔或许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值得钦慕,身为荒芜山的弟子,他不敢再听下去。
昤昽没有理会他,她仿佛是真的沉溺进了往事之中,“我说过他不适合修道,他这样的人怎么隐世修道呢?他有济世安民心,兴国定邦意,理应出世,纵横朝野。”她说这话时满眼的嘲讽,怨毒如一把淬了毒的刀,“他在七十余年前踏足了大应的乱世,并找到了大应当时的皇帝——如果你们这些道士肯稍稍侧目于红尘的话,你们就会知道一个将在多年后一直备受尊崇的名号,成宗穆皇帝——他是这场乱世的挽救者。”她讥诮且哀凉,“挽救者呵……”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平月忍无可忍,心头越来越强的不安让她顾不得思考,只想快些逃离这让人窒息的墓穴,她甩手,风刃直扑向昤昽,去势凛凛将所过之处的一切阻碍都悉数斩断。
昤昽不曾躲闪,风刃对着她劈来,一道自额角斜划过面颊至耳根的伤口裂开,鲜血涓涓流下,宛若血泪,凄艳。
“那时候的成宗还只是个被乱政宦官所摆布的可怜傀儡,他后来挽救了大应,可挽救他的,是连玦。连玦以国师的身份待在了他的身边,借着他来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抱负。”她全然不在意血已血已模糊了雪白的面容,幽幽开口,可偏生腔调却还是那样的优雅。
她愈走近,平云平月便越是恐慌,那是龙族带给人的威压,若无法突破人神鸿沟,即便是法力高升的修仙者也无力抵抗,何况她已是鬼,鬼比龙更添了阴森。
平月在师兄的身后瑟瑟,撑不住,又一记风刃使出,血立时涌出污了如玉脖颈,而昤昽道;“于是啊,连玦去了南海,他在那里诱拐到了一条又傻又痴的龙,他将它带来了靳阳,煞费苦心让它以为他爱上了它,然后再用一场骗局,娶了它。”她的语速愈来愈快,然而到了最后三字时却陡然停住,一字一顿,恨意彻骨,“后来——”她瞬间到了他们身后,快如闪电,右手成爪,直取平月心脏,“他在成婚那一日,将他的新娘用缚龙锁永远,永远的锁在了地底!”
这是对龙族尊严,最残忍的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