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祈天路
一天天过去,离落为了离唯一好像上了发条似的,起早贪黑,一刻也不停歇。一面派人四处游说,一面借冷翊岚的势力一点点除去长老。但命运天平不会永远向光明和正义一方倾斜,总是摇摆不定许久。
……时间实在过于紧迫,转眼便又到了三十年一次的祭祀大典。
祈天的每一位族人都坚信祈天多年的安定无乱,皆是来自森林之神的保佑。族人们如此尊敬神祭,甚至认为神祭高于祈天一切,那是因为他们的幸福安定都是神祭用生命换来的,所以对神祭既有崇敬,同样也有惭愧。但他们却对着用活人来祭祀的做法深信不疑。只有用神祭之血来浇灌森林之花,森林之花才能绽放,祈天才能得以庇佑。而森林之花对血的需求极大,因而一开便是三十年,但祭祀之人却因失血过多而亡,尸首便也成了森林之花的肥料。
离唯一身着素净的象牙白轻纱,轻纱层层交叠,昂首展翅的凰绣于胸前,金色的凰尾拖至裙摆,尽显慵懒,碧色的玉珠与圆润的珍珠交错排列,宛如天河蜿蜿蜒蜒地顺着离唯一的玲珑身段缓缓流下。银色的波浪长发也被雪白的轻纱严实地裹住,各色玛瑙点缀其间。最让人为之称叹的还是那微张霜色的唇瓣,宛如带露百合风中微微摇曳。离唯一面无表情地坐在梳妆台前,任凭祈使在自己面前忙前忙后。她定定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陌生的自己。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抹温热的红色潸然落下。好似一朵妖冶的红莲,她忽地站了起来,挥手屏退祈使。沾满血的双手抚上细软的轻纱,紧紧地攥着,原本的象牙白色染上了一层晶莹的红色。离唯一打开一旁的凤鸾描金红漆盒,取出朱砂,在眼角描上一朵漂亮的红莲,又拿出盒底玲珑点翠玉莲镂花长簪,是离唯一的母亲谨莲姬的遗物。想到自己的母亲,离唯一拿着簪子的手紧了紧,拉起袖子,露出雪白的藕臂,用簪子划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细嫩的肌肤吹弹可破,离唯一只是稍稍用力鲜血便流了出来,滴在轻纱上,点染出大朵大朵漂亮的红云,离唯一笑了笑说:“真像红莲呢。”
若说这像红莲,倒不如说是像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美,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
她知道不管这世间有无鬼神之说,自己都必须去死,因为她肩负着所有族人的希望,若她不去,祈天必有暴乱,而那必将是把祈天推向万丈深渊的浩劫。
离唯一记得有一年幕云族的使者前来拜访。公主末之也随使者一同前来,以表对祈天的敬意。末之与离唯一曾在一起交谈,末之得知离唯一的身世和使命之后,曾问过离唯一,有没有想过逃跑,隐姓埋名,从此不再过问一切。
不管末之说这些话出于何种心理,想要引起祈天族民恐慌也好,趁乱突袭祈天也好,她都不会听进半句话。毕竟她也是个爱族爱国之人,毕竟她还有父亲,用自己一命,换全族的
……
离落自然是不可能会让离唯一去送死,但情况并不乐观:公孙杨率领重兵包围了整个神祭殿,肃杀之气将神祭殿紧紧包裹,沉闷的气氛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的士兵身着墨紫色的铠甲,竟是紫卫!紫卫是祈天最精锐的军队,按理来说只有族长才能操控这支军队,但离落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情?这只能说明,离落所有的族长权利已经被公孙杨成功地架空了。
离落颓废地靠在神祭殿外的宫墙上。暗处的冷翊岚冷冷地看着离落,好久,才扬唇微笑。他喃喃自语:“放心吧,有我在,没人要得走一一的命……”
离唯一淡定自若地走出寝殿,裹着轻纱的头微微仰起,神情之孤傲与身上的凰相交辉映。看到紫卫之后一直是淡漠地勾了勾唇。离唯一走过公孙杨身边的时候,轻蔑道:“真是劳烦公孙长老了呢。紫卫?”剪水秋眸里是漫天无际的冷。公孙杨看到离唯一身上耀眼得刺眼的红色,瞳孔微缩,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公鸭嗓子幽幽响起:“神祭大人大人想多了,我只不过代表全族人来监督您履行神祭的职责。”离唯一只是冷淡地看了公孙杨一眼,而后便一步一步的走向停在神祭大殿门口的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肩舆。一个一身雪白的祈使赶紧跪在银白的肩舆前,离唯一只是低头淡淡地瞥了祈使,然后抬头扫视周围一圈的人,是那样的陌生。也对。她自嘲地笑笑。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她也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神祭殿,不过一个囚笼。
离唯一拉了拉了袍子,嘴角的讽刺之意愈浓,拉袍子干什么?怕破吗?死人需要什么面子!又是扯扯了嘴角,用尽她全身的气力,没错,全身的气力,跳上了肩舆。呵呵。她无力地在心底冷笑。好像所有的一直一直藏在心底所有的怨恨,全部爆发出来,凝华成阴冷,似吐着信子咝咝的蛇。她是怕死的吧?她是自私的吧?可是,她能做什么?逃吗?那么她又能逃去哪?更何况,她岂可弯身做亡国贼?不过一死……不过一死……只望来世,只望来世别再生在这帝王之家,别再做那可以拯救万民的救世主,别再……别再……别……
跳上肩舆,回望那抹不刺眼的暖黄,转身钻进肩舆。
……
真不明白为何非要绕城一圈。离唯一无奈地想着,积郁着的怒气却无处可发,真是……拳拳打在棉花上……不过是死一个人,祈天泱泱大国,数十千万的人,她不过一粒尘埃,何必?何必!她的命救了他们的信仰?那谁来救她的信仰!也许……她根本没有信仰,所以又需要何许人来拯救?
“ 呵呵……”离唯一轻笑着扶头,停住思绪。十五年来,这是她最失控的一天,各种从来就不应该有的情绪统统爆发出来。
银白色的肩舆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宛如在汪洋大海中沉浮不定的一叶扁舟,渐渐地来到了城中心的广场,人浪汹涌,大家全都跪下左膝,虔诚地低头便把右手放在左胸。黑压压的一片挡住了队伍的前进的步伐。于是,停下,一直走在肩舆旁边的公孙杨抬手示意抬肩舆的祈使,让他把离唯一请出来。其实拉开帘子,放出声,“神祭大……”离唯一便走出肩舆。
人们都虔诚地低着头等着神祭大人发表发表祭天感想,一道清亮的童声响起:“哇——神祭大人好年轻好漂亮,娘,您为什么要骗我说神祭大人是又老又丑的奶奶啊,您快看看啊!”众人一听皆是一惊,纷纷忘了礼数,一部分四处张望那个说话的小孩以及他的母亲,剩下的都抬头看向离唯一。果真是那小孩说得那样,的确,年轻漂亮。离唯一见大家这般,也默默地压下眼底的不快,落落大方地清浅一笑。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惊叹声,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之时,一个苍老的女声插了进来:“谨莲姬!她是谨莲姬!大家不要被她迷惑了!她就是妖女谨莲姬!会害死祈天的谨莲姬!”众人不明所以,又开始四处询问求证。
谨莲姬!母亲!离唯一一怔,死死地咬住嘴唇,看向说话的老妇人,死死地顶针,许久,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谨莲姬,我是离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