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权.佳人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昤昽在头一次见到这些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或许都要与她相伴相斗的女子时,便在心底暗暗下了这样的评语。
无怪人人都想做皇帝,且不说金银财宝生杀予夺,光是这享不尽的艳福便足以让人为之神往。
站在她面前的每一个女子都很美,或清丽脱俗,或秀婉玲珑,或妩媚妖娆,或娇俏丰腴。她看着手里写有妃嫔名号的洒金笺,一一对号入座,目光颇为玩味。她并不需要将这些女人放在眼里,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够做到彻底忽视,毕竟她现在是皇后,还是要时时提防一下身后比较好。
而昤昽在打量她们时,她们也在悄悄观察着这位皇后。
按礼皇后应当披凤袍戴凤冠坐于金座之上接受妃嫔的叩拜,可昤昽却是一袭样式简单的凤纹长裙,没有戴冠只以白玉簪子绾着高髻,缀着精巧的缠枝牡丹赤金挂珠钗,懒懒踱着步子,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
作为皇后的昤昽诚然是有一张很美的面容,倒也不在于五官如何精致服饰如何华美,只是颦笑间不经意流露的气韵风华,已是美得惊心动魄。
这样一个女子是不该做皇后的,太美,太邪,总让人不自觉想起在很古老很古老的年代里,毁尽殷商基业的妲己和一笑倾了周室天下的褒姒。
当然,她们本就是不服昤昽的,纵然昤昽生得端庄雍容仿佛是寺庙里的圣母像她们也还是会不服的,一张会引起她们嫉妒的脸,不过是个随意的借口罢了,这让她们在心底又能理直气壮的添几分对新后的鄙夷以彰显自己的高傲——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儿们,有哪个不是出身显赫,又有哪个不高傲。
仿佛是终于意识到了身为皇后应当坐着受礼,昤昽悠然的绕着她们踱步一周后盯着凤座看了片刻,然后走了过去,坐下。
“嗯,起来吧。”她有些慵懒的倚着嵌金雕凤的紫檀椅背,像只临午睡的猫儿,全无国母风仪。
已有人掩饰不住或是不愿去掩饰她们的鄙夷,站起来时发髻上珠翠泠泠作响,清脆之中更夹杂着轻蔑的冷笑,那般突兀且刺耳。
“慢着——”昤昽忽然道。
那些女子方起身到了一半,生生卡在了那,屈着膝进退不得。
“方才我……呃,不对,我似乎应当自称——本宫,对么?”她不紧不慢笑语吟吟,“好,本宫——本宫方才听到有人笑了一下,站出来。”
诸妃面面相觑到底顾及着昤昽的皇后身份。
“站出来。”昤昽面无表情的重复这三字,然而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敢站出来时,她蓦然又笑了,“怎么?没这个胆子么?”
这显然是激将,却偏有人轻易中招,听完这话后大步站出的是一名身着紫色缂丝团凤大袖衫的女子,梳着高耸的双刀髻,妆容精心修饰过,美得毫无瑕疵。
“你是……”昤昽按着她的服色及所站立的位子对照洒金笺上的名字进行判断,“你是,周缇,周昭仪。”
“正是。”女子傲然一仰头。
燕晢为昤昽安排的身份是依据昤昽的叙述伪造的,昤昽说她是南方某世家大族之后,燕晢便为她尽量还原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身份。在战火纷乱军阀割据的岁月里地方世族或许可以是称霸一方的豪强,但在如今的帝都靳阳,在那些当朝权贵的眼里,却是比不得他们这些盘踞在京的官宦门第尊贵。
周缇是中书令周严昆的女儿,又是自幼娇惯的嫡幺女,飞扬跋扈,昤昽这个皇后她自然不会存有多少畏惧。
“不,不止是你。”昤昽眯起眼睛,像是伺机的蛇,“还有人,不服本宫。”
拿不准新后的心思,那些个妃嫔不安的交换者彼此的眼神,屈膝太久了,双腿都在微微发颤。
但昤昽好像并不心急,百般无聊的一下又一下叩击着紫檀木扶手,抹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划过一道道优雅的弧,腕上金手钏叮叮当当。
一声一声,都扣在人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娇生惯养的女子总算是把持不住了,又有几个不堪受辱的女子碎步迈出,挑衅般的仰首站在方才的周昭仪身旁,望向昤昽的目光毫不掩饰高傲之色。
“不,还有。”昤昽似是存心刁难。
这回没有等很长时间,明白了昤昽是有意要挫一挫她们的锐气,这些自命高贵的女子索性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她们也不害怕什么,在她们看来,应该在心底胆怯的人是昤昽。
“一、二……三。”昤昽好整以暇的数着仍是半屈着膝待在原地的女子。
德妃左莹坠,大司马左肃思膝下唯一的女儿,左澪的妹妹,年十六,虽说是个庶女,姿态风仪不输名门嫡出。
还有一个是婕妤聂葶,她的父亲是脾气暴躁的骠骑将军聂至绎,听昤昽安排到听证殿的人说,聂至绎曾在散朝后口无遮拦辱及帝后,而这样一个人生出来的女儿却是秀丽安静,仿若雨后出水的小荷。
而最后一个嘛……是婕妤梅宜语,那是个冷丽如梅的女子,眼角眉梢都笼着淡漠,像是对周遭一切都没有多大的兴致——这让昤昽想起了九饶,只是梅宜语毕竟是个凡人,身上的烟火气息更为浓重。
“好。”昤昽坐直,也没有多做什么考虑,甚至没有多看那些所谓出身高贵的女子一眼,“除了这三个,其余的,拖下去每人赏三十下板子。”
此言一出,所有的妃嫔都不犹花容失色,确切地说是惊诧——来不及瑟缩,因为她们都不相信新的皇后敢把她们真的拖下去施刑,她们这么多人,每个都是权贵之家的闺秀,怎么可以在做妃嫔的第一天就被用这样的大刑?何况历代的皇后,从未有哪一个在初封后时便一口气处置这么多的妃嫔。
但昤昽懒洋洋的靠着椅背,并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元昭殿的宫人都因为魅术的缘故而对昤昽无比的忠心,也不必管什么是非对错,在听到命令的下一刻他们便大步向前,架走了那些尚在错愕中的娘娘们。
那些不可一世乍然受此辱,个个呆愣住,反应过来后拼命的挣扎咒骂。
昤昽安静听着,淡然微笑。
“皇后娘娘请息怒!”这时却有一道人影上前跪下,竟是梅宜语。
左莹坠及聂葶依旧在原地不知疲倦的持着屈膝的姿势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足以见她二人心机。
左聂二人既不肯承认她们对昤昽的不服,也不肯去为别的妃嫔求情,这显然是在以明哲保身的态度表达对昤昽的臣服,因为她们都是头脑清醒之人,看得出而今昤昽在天子心头的分量。梅宜语的站出,让人不解,她的家世在这些人中并不算好,因为她已失了父母,五服之亲亦所剩无几,这些人皆是死在了很多年前燕浔还只是定王时发动的那一场宫变之中。不过梅氏乃百年名门,自开国以来代代传承,嫡系虽只余一女却仍是底蕴深厚,所以梅宜语才被选入了宫中抚恤老臣拉拢旧世士族的势力。只是她这个婕妤,在前朝后宫都是孑然无依的。
她现下贸贸然站出,真不知是鲁莽还是别有目的。
昤昽起身,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盯住她的眼眸,她只有十五岁,瞳仁是浅浅的茶色,干净明亮,昤昽竟找不出除平和外别的情绪,没有畏惧,没有挑衅,更没有什么阴霾。
“既然如此……”她音色冰冷,“那你也一同陪她们好了。”话音才落便有人上前将梅宜语一同押了下去,而这个少女没有如旁人一般哭闹求饶,眼眸平无波澜,这让昤昽没理由的厌憎,“记住,这是你们愚蠢的代价。本宫不管你们是哪家的小姐哪家的千金,入了皇城便是妃嫔,也只是妃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