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秋草沾血
早起秋寒早有冻骨趋势,草原青草转黄已经初见端倪,胭脂城午时最是热闹,几乎堪比小半个长安城,早晨却是荒凉的厉害,城门大开却不见人影,寂静的很。直到一阵马蹄凌乱的响起,才算是给这寂静的晨带来些许热闹。
方域和耶律忆大清早便离开了胭脂城,在路上也不做古人的含泪赠别,留诗纪念的矫情作为,就算方域有心,耶律忆也不见得接受,含蓄几句,便一南一北离去。
胭脂城城墙高耸,每一处城门藏兵都可以过千,此刻城墙之上,四个穿鲜花铠甲,面敷面具,其中三人是婆罗鬼面具,为首一人是罗刹面具,四人正看着离去的二人。其中一人朝戴罗刹面具的一人道:“大人,就这样放他们走?”
“我给你两千人,你若可以留下其中一人,我便不放人。”那人是个女子,恰是吴婴茀。
询问之人默言,退到一旁不再说话。吴婴茀看着渐渐消失的两人,手不自觉的握紧。晨日初升,吴婴茀看着不算刺眼的太阳,带着血色,口中呢喃:“要起风了。”
塞北天气本就变化无端,方域刚刚走的还好好的,不一会忽然刮起狂风,方域倒是不觉得影响,坐下的马匹却受不住了,只得暂时寻得个避风的地方。
风吹来,方域的鼻子不自觉的嗅了嗅,皱起了眉头,有血味。方域放开马匹,抬眼看向远方,应该是有战斗,在这塞北之地的战斗似乎也无非就那么几种情况,其中就有燕地兵马和蒙古骑兵相遇这一种,既然碰到,方域便不能不去看个究竟。
两军交战,先死斥候。其实也不尽然,其实远在两军交战之时,有一些人便会悄无声息死去,那便是两地间谍,这一群人一生几乎隐姓埋名,奔赴他乡,死时也不见得能够埋骨在家乡。
谍子流血少有人看到,但这一次却不太正常。数十个谍子集体行动,逃出蒙古察谟汉王账,赶赴燕地,其中更是不乏有在蒙古部落蛰伏几十年的老谍子。蒙古部落这边行动也算是迅速,附近游荡的斥候精锐骑兵在命令发布后,几乎同一时间便发现了一波人马。
荀第在察谟汗王帐潜伏也有了三十三个年头,相较与其他谍子的提心吊胆,不到事关重大的地步,他一般少有情报传回,本来他是想着可能自己就这样老死在塞北之地,实在没想到会遇到这种谍子集体出动的事情。
这次卧底谍子集体赶回燕地,其实就是出自荀第和另一个老谍子之手,委实是这次的情报太过紧急,荀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察谟汗王帐斥候一般是三十人为一队,也是集体行动,在遇到燕地按五十人为一标的斥候时,从来不会因为人少而调转马头而逃跑,相反,他们反而先会发起冲锋,这一是蒙古部落善战,二是他们的斥候队伍一般相距不远。燕地斥候在和那一对蒙古部落人马缠斗之时,往往会遇到腹背受敌的状况。
乐戈一标人在方域离开以后,没有马上回塞尺城,而是一直在塞北草原游荡,也遇到几次蒙古斥候,但都被乐戈等人解决,也没有多少伤亡。本来乐戈这就准备回去,没想到又遇到这种事情。
乐戈一行只剩下三十七人,这次回去,不知又会被多少燕地大族指责这次行动,毕竟这一十三人都不是普通人。乐戈全身已经沾满鲜血,看起来悲惨异常,他们三十七人聚集在一起,在他们中间,还有五人穿着蒙古族服装,显然乐戈是在保护这帮人。周围有不下百人的蒙古骑兵,刀沾血。
这边,随着一声令下,蒙古百人骑兵再次发起攻击。两方交汇,鲜血迸出,乐戈的一标人显然比蒙古骑兵要精锐很多,但可惜人数实在少的可怜。
乐戈和其余六人没有动,留在那五人身边。其中一个老者,看着自己这边的一人被斩去左臂,却依旧强撑着,又杀掉一人,随后却又死在乱刀之中,心中不禁心疼,他可以心狠的让数十人做饵,让自己几人逃出,却不能看到这些本应该指挥千人战的校尉为自己这半截身子已入土的老人而死,其实他在以前的交谈中已经看出这些人出身。
“乐标长,就当我这老人求你了,带你的人走吧,莫要管我们这些本应该死的人了,只要你将那份情报带回去,我们的死便是值得的。”荀第几乎是哀愁的语气对那满脸坚毅的乐戈道。
乐戈没有看荀第一眼,只说了一句:“就差几里了,就算死,也得死在燕地吧,不然也对不起数十年的梦回故乡啊!”说完策马而去,拼手中燕刀血已结渣。
荀第惨然一笑,也好,好歹也沾沾故乡的土啊。
战争是下级士兵的战争,却是军官的游戏。这边两方人马鲜血染红黄草,而就在不足千米的距离,却有一队人马如同看戏般。
前面的三人都没有披甲,衣着在塞北已经算是华丽。左面一人道:“这次逃出去的二十三名燕地谍子,如今就只有这五人,其他都已死绝。”
“左统领,据我所知是二十四人吧。”右面一人突然道。
左统领似乎对他的问话并不吃惊,道:“督长夫所言不假,那一人并没有往燕地而去,而是朝北方漠北之地,我已经派人追击,即使能够被他侥幸逃跑,想必也没有大碍。”
“你们说那一标人,能够拖死多少我蒙古族骑兵。”中间那人似乎对两人的谈话不感兴趣,自顾自的问道。
左统领答道:“本应该以一换三,但因为是置之死地之师,会比预期多一点。”
“哦,也好,这一标可不简单。”
“应该是斥候精锐。”左统领道。
督长夫道:“我看不像。”
“哦,那你说这是哪一部分的。”左统领依旧问道。
“说不出来,但感觉绝对不是简单斥候。”
中间一人点头,眼神玩味,想必对这一标相当感兴趣。
这百里之地的几人显然是在戏耍这乐戈一标人马,都可以戏耍,便是有着十足的把握,想来也是,这必死之局已经布置好了,除非有神仙搭救,不然必死无疑,这世上神仙少有人奢望,但却有比神人落下一线的圣人可以给予希望。
本是中午,却突然黑下天,草原人虽然对草原的天颜变化无端早就熟悉,可面对这突然的变化还是惊讶了一番。接着风起,开始夹杂着雨,乌云蔽日,白天似乎突然变了黑夜。
那千米之外的一对人马,不安分起来,似乎是马匹受了惊吓,那领头一人不禁皱起眉头,他本是是王帐亲王,自身境界也已经达到了入室境,且是以武证道,对天地自然的变化虽然不是很敏感,但也察觉出这突然的狂风实在不像是自然变化,既然不是自然,便是人为,而有着这种实力的人,唯圣人。想到这里心中不禁起了退却的念头,毕竟他可没有自信凭借自己这百十号人去硬拼一名圣人。
古来自可通天修炼以来,圣人境便被当作人之极限,在上已是登天,既然登天,便算不得人了,然而难入登天也是古人之言。方域即使天赋异禀,入圣不过四年便可以沟通天地,引动天地异象,但离天上神人依旧相距甚远,不足以触到门槛。
乐戈一标五十人如今只剩下十八人,却已经在血战,宁死不退,燕地骑兵传承已久 自这四字之中便可看到燕地骑兵的境遇,几乎每一次的战役都是鲜血堆积无数而来,这一点,唯有近几年的北凉骑兵可以媲美,北凉作战,是死战,听起来少了份悲壮。
风吹起枯草,那草仿佛有灵性般,不沾燕地骑兵分毫,依旧是惨叫,疼呼,却密集了起来,枯草入剑,刺入蒙古骑兵身体里,迸出一抹鲜红,洒在枯黄的草地上,接着便是尸体落地的声音,瞪大的双眼,死不瞑目。
乐戈也想过自己可能会活着,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情况,似乎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不能让人相信,即使他现在已经踩在燕地的土地,即使那个神一般的男子就在自己的前方不足三尺的地方。
“怎么了,乐戈,莫不是被吓傻了把?”方域转过身来,对乐戈说。
乐戈看着这衣服依旧净白入雪的方域,眼睛竟然不仅红了起来,开口道:“我乐戈欠你一条命”语气坚决,这已不是上下级的口气说出的话。
方域也不觉得诧异,这是乐家人的尊严与原则。方域也不回答,重新转过身来,口中呢喃道:“是我欠你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