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岸堤上杨柳依依，鲜花盛开，水面上波光粼粼，偶尔会有几尾锦鲤浮上水面，轻轻地甩尾带起一个小小的涟漪，搅乱一池碧水。

但是，如此春日美景此时却无一人欣赏。

城内……

“你们知道吗，今天镇远将军要胜利归朝了……”

“是呀是呀。将军真是神武，保卫边疆这么多年从未打过败仗，传奇人物啊，……”

“我们王朝有了他真是福气，有了他才有我们的幸福生活……”

客栈里，街道上，到处都是讨论着激动着的百姓们，他们虔诚地等候着这个王朝的守护者归来，希望能够见见感谢这个英雄。

城楼上，站着一列整齐训练有素的士兵，被这列士兵包围着的是几个与众不同的男人。首先四周站着十八个身着黑色骑装面覆银色薄铝面具的男子，短打上衣，腰配长剑，贴身的长裤，黑色的皮质军靴，一只红色的朱雀从肩膀俯冲而下，绕着精窄的腰身。

尾翼扫过，高傲的头颅从左小腿外处抬起，整个刺绣霸气昂扬，男子们面上的面具也不凡，非常薄同时也很坚固，画着一支红色的尾羽，他们像一只只静默机敏的鸟停在黑夜里，等待观察着四周的危机。他们排列着奇怪的队形，沉默地立在一旁。

坐在这个奇怪队形中间的是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他们摇着扇，品着上好的茶。

“皇兄，二哥什么时候才到啊，我快饿死了。”坐在较中间年纪最小的白衣少年捧着茶，大大的眼睛里流露着明显的哀怨，嘟着嘴，向着左边的男子抱怨。

左边男子闭着眼，如玉修长的手指捧着青色的冰裂瓷器，内穿珍珠白对襟长衫，外罩浅青色轻纱广袖，银线从下摆绽放，向上长出一支独秀，胸前盛放一片银色桃花，黑色长发以一支上好的简易桃木簪随意挽起。

额上一枚青色温润的桃花坠，眉似远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浅色的阴影，眼角泛着春意，挺直的鼻梁，桃色的唇轻抿茶水，神色淡然。

白衣少年在一旁碎碎念：“啊，我的珍珠鸡，啊，我的白玉翡翠汤，啊，我的碧水一色，啊，我的叫花鸡，……”

“小十七，你就别喊了，真正饿的是我好吗，你至少是吃了水晶虾饺来的，我可是只喝了一杯水啊。”白衣少年旁的紫衣少年托着腮苦着脸，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好似要要滴出水来，水葱般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焉吧啦叽地诉苦。

他俩环顾四周，对上一对对同样焉啦吧叽的眼睛，大家只好一起叹气。

只有中间的青衣少年，淡然如初。忽然，他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双眼。这是一双绝世无双的眼睛，美丽的如同无机制的水，一汪浅色碧水，无色无欲。淡色的唇，轻启：“来了。”

是的，他们王朝的传奇，来了。

青衣纱袂如展翅的顶鹤，翩跹踏墙而下。伴随叮当脆响的环佩交错，泛着玉石光泽的指尖在空气中捏出一道水纹般的涟漪，轻轻一弹，清清冷冷的嗓音好像溪涧里汨汨的泉流，又好像上好瓷器撞击的脆响：“去。”

又随着这招式的发出，青衣貌似闲云散鹤却招招紧跟，足尖点地，使出上乘的轻功“踏青舟”，身形鬼魅一般掠过。

这时，第一招已到了为首那个策马疾行的人面前，那人挥舞银枪一挑， ，化解招式，立即燕子般低伏，翻转，跃起，像破空的闪电划过，接连破解，猎豹一样的力量和速度，暗红色衣袂优美绮丽，银甲流光一闪，手中银龙沉吟咏叹，震动附近的气流，将水中暗藏的杀机一一湮灭。

此时，两人距离已近，指尖都如莲花绽放，气流旋转。对掌一拍，距离又远，一个身若柳叶，形姿飘逸，一个刚如玄铁，沉古低调。

山顶青雪交夹着落日余晖，珍珠白的内摆与银甲里的玄衣缠绵悱恻，招招凛冽，酣畅淋漓。

两人距离忽而拉近忽而远离，对方的强大，让他们都起了嗜血的兴奋感，招式的迅速让在场的所有人眼花缭乱。

最后，一声脆响，两人都同时止住，玄衣向前几步，捡起那块玉佩，递到青衣面前，带着沙哑的嗓音不卑不亢地说：“太子殿下，您的玉佩掉了。”

青衣微微一笑：“这时将军从本宫这得去的战利品，已经属于你了。”

笑靥浮现的一刹芳华，惊艳了世间的漫天云霞，浊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微开幽香肆意，却更像桃花灼灼，迷离旖旎。

但，这倾城一笑，却未达眼底。

而那银甲玄衣的将军，与他一比，不过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量且不及于他，与他打斗时未曾仔细观察他的面貌，而且刚在他面前做伏低恭敬姿态，竟未注意到他双目覆着约小指长的红绫。

从眉下直至高挺的鼻梁中段，严密地掩盖了他一半的面目。但是，漏在外面的面貌，已经惊为天人，上天的鬼斧神工雕刻出极为精致的五官，让人不由猜想他的双眸该是如何灿若星辰。

两个少年站在一起，居然让人产生出他们不属于人世的幻觉，一个羽化谪仙，一个英武战神。

微风吹过，青衣少年拂袖离去，城门缓缓打开，里面的百姓翘首以待，望着只在传奇小书中听过的将军归来，而被那玄衣少年抛至身后的军队此时也出现在少年身后，青衣一頓，想起什么来似的转身，当他再次面对玄衣时，那红绫竟片片碎裂，随风飘去，终于让少年的雌雄莫辨的俊貌展现眼前。

青衣定定一看，又是一笑：“一年未见，阿澜还是这么美。”玄衣一拱手：“太子谬赞。”

“进城后记得回去换身衣服，本宫在醉春楼摆了接风宴，十七，睿毅，晏霁都在，他们很想你。”说罢，沿下来的路飞身而上。

但他错过的是，身后踏步上马后睁眼的琉璃碎光。

”全军整队，归城！”接过身边副将递来的新红绫，重新掩去半张容颜。他提好银枪凛冽一挥，枪尖直指城门，身体像青松一样笔直，金色的日光为这位年轻俊美的青年披上一抹暖色，展现在百姓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在百姓激动的欢呼声中，他们一行人终于又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在经历了一场长达数月的战争后，在经历一次次尔虞我诈的谋杀后，他回来了。

停在干净的街道上，耳边是百姓的呼声，他透过红绫朦胧地看到远处滟光四散的琉璃瓦和朱红色的宫墙。头顶飘洒着庆祝欢迎的桃花瓣，喜鹊报喜，一切是多么美好。

五指覆盖在左胸， 他轻轻的叹了一声， 嘶哑的声音低语着：“我带你们回来了。”似乎哽咽的私语随着这欢呼声淹没在空气里。

多年后，他仍记得这个场景，只不过那时已是物是人非，此城也不复了昨日繁华。那时的那些人也再也不是昨天的样子，银枪所对也早已不是昨日心境。

只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但是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回想踏进城门前，那睁眼便看见的风流青鹤的背影。

他和他，注定要走相对的路，他和他，注定要离别，城门外那场暗含刺探的厮杀，暗示着他们无法避免的，宿命纠葛。

丰天承运，皇帝昭曰：吾崇阳王朝至开国以来，开国元老白赋将军至他的后代子孙白澜将军，个个为吾朝立下汗马功劳，守卫江山，为百姓牺牲。现吾赐黄金万两，良宅千座，提为镇国大将军……”

金銮殿中尖细的嗓音还在耳边回响，白澜坐着白府刚赶来的马车小憩，身上的盔甲早已卸下来放在一边，只着一件玄红的锦袍，右手扶额，左手的指尖滴落点点清水，快速地在雕花的小茶几上写字。

太子楚尊，年二十又一，十四便为崇阳继位最早的太子，性温和亲民，武艺高强，多年坐镇京都，以完美的谋略战术闻名四洲，最早以甘蓝岭一役的少数胜多一战成名，以远距离的无差错操控完美击溃对手，被称为“推动的棋手”。不知，师承何处；不知，精锐数量；不知，过去曾经。

“少爷，到家了。”小厮撩起的那刻，指尖拂尘一弹，剎那桌上的字迹消失。

白澜抱着铠甲，手提银枪进了白府，整个白府的佣人都默默地站在一旁，他踏步向前，直至白府大厅。踏入大厅，门便关上了，虽然眼不能直视，他也是第一次进入白府。

但是好像毫无障碍地走到前面的两个装束华丽端庄严肃的老人面前，单膝跪地，喑哑的嗓音含着淡淡伤痛：“不孝子白澜拜见祖父大人，祖母大人。”

一只年老的手，温柔托起他的脸抚摸着他的红绫，良久，淡淡地叹气：“我孙儿归来了。”

“……是。”

双手将银枪奉上，威严仍在的祖父平静地接过，颤巍巍地抚摸枪身直至浴血多年的枪尖，带着老茧的大拇指爱怜地磨蹭每一寸：“你完成了你的使命，我们为你感到骄傲。”

他感受到两个老人深深的哀恸，默默地，转身离开。

褪下风尘仆仆的战衣，洗净一身疲惫，隔着朦胧恍惚的绛色珠帘和绘着沉稳密竹的黑色屏风，从恭候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