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诛.嫁娶
燮成九年八月十日,一道诏书震惊了朝野。
许氏一门除却妇孺老者,手握兵权的男子在几乎一夜间被年轻的皇帝以雷厉手腕诛杀,罪名是意图谋反。
谋反是大罪,可天子的御诏却又说既往不咎,在屠刀染了血腥后突然收鞘,非但没有将许氏一门夷族抄家,反倒将几名尚是孩子的许家嫡出子嗣封了侯爵,身居皇宫的太后皇后更是未受半分波及,依旧倍受礼遇。
皇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文武百官及许家诸人都知道,可谁也不明白他忽然间放过许家是为什么。
不明所以的人只能私底下胡乱猜测。有人忠于帝王,于是偷偷上谏劝燕晢斩草除根,燕晢只是沉默,眼神晦暗。亦有许家人心怀怨怼,暗地里恳求许愫重整许家残部血恨,却只能在许愫的犹豫中愤愤叹息。
谁也不敢首先迈出那一步,于是双方都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僵局。
而很快,燕晢又下令为太后嫡女年仅十岁的雍熙公主赐婚。大应不尚早婚,何况公主乃千金之尊,从来不会如此急着出嫁,十岁的雍熙委实太过幼齿,而赐婚的对象,竟还是已及冠束发的左家三公子。
这当真是一出少见的姻缘。
许家一夜倒台,左氏一族一跃而上,辅国将军左肃思成了新的大司马,其长子次子皆受封要职,幼子左澪是君王昔日的伴读,在剿灭许家军立下大功更是被封做了云麾将军并执掌羽林郞。
自此帝都人人皆知左三公子青年才俊,是天子倚重之人,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动了与左氏结亲的心思,可一道圣旨就是如此轻而易举的打碎了这些人的美梦,只能让人懊恼自己的女儿不是金枝玉叶身。
天家嫁女,自然是风风光光,定下八月三十的婚期,中秋才过,靳阳城最繁华的街巷就已被四处挂上了红绸,当真是十里红妆。
方旖旎晨起洗漱后推开窗,便因这绵延不断的艳红惊叹,“好大的排场。”她扬起的笑容娇媚如故,略带些揶揄的意味,“恭喜驸马爷了。”
左澪歪在美人榻上,半睁半闭着眼,许是尚未清醒,强调懒懒的,“和一个孩子拜堂,算什么成亲。”
方旖旎将窗子撑开,中秋时的风已微微有些凉了,拂起衣袂翩翩,那绯红的颜色如悦动的焰火,灼灼逼人,而红衣丽人的眉目却是平静似水,“都说是拜堂了,还不算成亲?”
“莫非你希望我娶个二八年华的娇妻放在屋里?”背后忽然温暖,是左澪搂住了她。
“我可不会吃一个小孩子的醋。”方旖旎不屑的扬了扬下颌,抹了鲜红凤仙花汁的长指甲挑起身后人披散着的一缕长发把玩,黑红交映说不出的妖娆,“当然,你要是想找个二八年华的美人金屋藏娇,可得先问问你那公主正妻答应不答应。”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左澪至始至终都将轻蔑咬在了孩子这两个字上,“只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到是个会算计的。”
“她这样做,是为什么呢?”方旖旎所有所思,美人腰肢柔软,倚在左澪胸口像是一条艳丽而致命的蛇,“她是想挑拨你与皇帝的关系?”
左澪沉吟须臾,颔首,“诚然——但我想,她更多的是想保住她的女儿。我杀她叔伯兄弟,她焉有不恨之理。许氏中人个个都是性情刚烈之辈,就算要挑拨我与陛下,也不会选这样屈辱的法子。之所以嫁女,想来是因为在她看来如今我已是皇帝心腹,于是她向我低头,皇帝不会杀我,若雍熙公主成为了我的妻子,那或许皇帝会因我而放过她。”
“许太后看来也是真的无计可施了。”方旖旎低笑,“我只是不明白,咱们的皇帝陛下为何不痛痛快快的将许太后给……”她做了个斜劈的手势,媚眼斜睨如刀,“如果是因为所谓的孝道或是惧怕千夫所指,我可要笑话他。”
“天子心意难测呢。”左澪似笑非笑,将窗子合上,“或许……是实力不够,许家残余势力尚足以与之对峙。”
冷笑的却是方旖旎,“左三,你看人不是一相很准的么?你竟不知你所效力之人的实力么?”
“你是说我轻视了他?”左澪微微蹙眉。
“还记得你领兵出征前嘱咐过我的事么?”方旖旎离开他的怀抱,转过身来正色。
“我让你去行刺许家在京中的武将。”
“你记得我们当初培养自己的手下,训练刺客用了多久么?”
“足足三年。”彼此相识太久,过往烙骨,以至于无需刻意回忆什么,脱口而出。
“是啊,三年。”方旖旎坐在妆台前,手执着梨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理着长发,“听你说皇帝自七岁便幽囚深宫直到去年深秋才得自由么?也就是说,有很多事情他做的时间都并不长。”
左澪不说话,静静的听着。
“许家里最是位高权重的便是许征合,许家最难对付的也是许征合。我起初……便是一直在为这个人伤神。”方旖旎揉了揉眼角,“我不敢贸然对他下手,因为我不确定我能否得手。而一旦失败,那我们的下场可不止死那么简单。”
“可我听说,许征合不是死于刺客之手,而是被羽林军格杀。”
“是的,因为我在犹豫时,他来找了我。”方旖旎的眼眸中晦暗与疑惑交织,“其实,他不过见了我两次,你又只是告诉他你会派刺客刺杀许征合却并未说你的刺客是由我来统领,可他,依旧是找着了我。”
“呵,那至少搜罗消息的能力不错。”左澪抱臂,笑容看似轻浅暗含深沉。
方旖旎继续道:“我真是没想到他会来找我。那日他易了容,扮做了随侍书生才子的小僮,眉目稚嫩青涩,可他告诉我,要我把许征合的命给他。”
左澪挑眉,惊异一如当初方旖旎听到这话时。
“他说……”方旖旎抵住额头回忆,“他说许征合是武将,要给他一个武将的死法。”
“……战死么?”出生将门的左澪忽然肃容,“的确是该如此——只是,现在的羽林军多是他皇叔的旧部,纵然杀得了许征合,那与他也没什么干系。”
“那你可就糊涂了。”方旖旎说,纤长素手拈着开得艳丽的蔷薇簪上晕鬓,那赤红的颜色在眼角映染出血色的光晕,“等闲羽林郎,哪里是许征合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