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诛.相思难

“母后要杀我？”燕晢仍是偏着头在看云渺手中的油灯，语调有些悲凉，“那母后也尽管动手好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风水轮流转这一句话，方才的一切对峙都调换了人物重新上演。

潇然饶有兴致的抱臂旁观，她既不是燕晢的奴才也不是他的护卫，用不着为他的生死担心什么。若是燕晢死了昤昽或许会怪她，可昤昽现在都是自身难保不是么？

而且，她也是个母亲，她清楚一个母亲的心思，她猜，许愫下不了手，就如同燕晢一样。

燕晢是背对着许愫的，他看不见自己的母后是何神情——实际上许愫并没有任何情绪泄露在外，燕晢亦是，这对母子还真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在潇然意料之中，许愫放下了剑，“我不杀你。”她说：“可你也休想动我族人。”

“你还是杀了我比较好。”少年没有转身没有回头，垂下眼帘，“我实在是不想做你的儿子。”许愫的剑并没有挥下来，可他总觉得胸口一阵刺痛——那是幼时留下的记忆，很多年前当许愫将他推向刺客的那一刹，有些记忆就注定无法磨灭。

许愫抿紧了唇，她也知道两人之间的恨有多浓烈。

“如果可以，我宁愿削肉剔骨，将你给予我的一切，通通奉还！”不知何时竟有泪从禁闭着的眼中流出，濡湿了眼睫。

一直垂手旁观的潇然忍不住低呼，少年的泪珠顺着下颌的弧度坠落，没入尘土。她记得昤昽曾在很多年前向她感慨过，燕晢像个没有情绪的木偶人，不会哭也不会笑——那时候的燕晢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忍了这么久，一直故作不屑，终于是撑不下去了。

“如果我将这些奉还给你……”燕晢喃喃，如同魔障，“如果我将这些奉还给你，那是不是，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可以了断？”包括所有的恨与所有的爱，“你动手杀了我啊！十年前你这么做过难道十年后你就不敢了么？”

许愫一直扬着头，不让人瞧见半分软弱，“既然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哀家也不想多说什么，这世上哀家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哀家早就不惧怕什么报应了。”她的目光在少年纤瘦笔直的背影上停驻片刻，很快又偏转，“你要恨哀家就一直恨下去吧，但哀家要与你做笔交易，怕是容不得你拒绝。”

许愫抛下了作为母亲该有的态度，以太后的身份同当今天子周旋，不是她没有七情六欲，而是她太过清醒，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她还记得自己该做什么，自己是许家的人。

“什么？”收敛了哽咽强调后的声音，冷酷更甚先前。

“第一，哀家要你撤离包围许府的羽林军。”许愫看着云渺，余光里瞥着燕晢。

“第二，哀家要你发誓，从此以后不杀许家一人。”

燕晢沉着脸，潇然却已是禁不住冷笑出声，“你不让他杀你许家人，那许家人杀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若是以往许愫知道站在她面前这个俏丽女子是个妖邪她定会恐慌，但如今，她目光平静迎上，“许家身居要职可为族中栋梁者，已尽数死于刀剑之下……哀家只求许家妇孺能安然无恙，陛下连这最后一线生机都不舍赐予么？”

斩草需除根，何况许家虽受此重创却也未必如许愫所言那般落魄。

然而燕晢的目光落在油灯之上，不曾移开分毫，“如我不答应……如我不答应，她会怎样。”

许愫虽诧异且不满燕晢与妖鬼纠缠不清，但此时却也顾不得这许多，开口道：“灰飞烟灭，不得往生——心疼么？”年轻时不信鬼神不信命理，如今算是报应，对于自己儿子的情思，她唯有叹一声荒唐，却又无可奈何。

许愫显然是在扯谎，云渺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有戳破。

上位者的阴谋算计，不是她一介修道之人可以随意插手的。

“好。”燕晢应得爽快，倒是出乎许愫的意料。

许愫这一生，即便是在最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体会过何为暗无天日，所以她无法理解，对于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着长大的孩子，那一星半点的光亮是多么珍贵——也不管这光亮后是希望还是绝望。

“哀家还没有说完。”眼眸中神采莫测，她想了想，道：“第三，哀家要皇帝下旨，为雍熙赐婚，要风光大嫁天下人尽知。”

“雍熙才十岁。”燕晢淡淡的嘲弄。

“这皇城的血腥味太重，哀家怕脏了哀家的女儿。”许愫蹙着眉，语调果决。

“好——”燕晢知道许愫是怕他反悔，所以急着为女儿寻一个出路。这般护雏的心思，真是让人动容呵……

又凉凉问道：“母后想为雍熙择哪家佳婿，只是这年纪的，可都是毛孩儿，分不出优劣，母后可要费心些，不要挑错了让雍熙报憾终生。”

“这个皇帝不必忧心。”许愫似笑非笑，“哀家心中早有人选，辅国将军第三郎——左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