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碎未央梦起初
大燕熙睿三年
在硕大而又繁华的大燕皇宫,有那样一个偏僻的殿宇,名曰残锦之殿。
她就在这里,静候着生命的流逝……
繁华凋零,如翩翩细雨。那棵海棠树的枝头,俨然屹立着几只黑色的寒鸦。四面飘散着的,是死亡的气息。
她这一生,荒唐而又可笑。
明明赢家应该是她沐宥壹,所有荣耀,所有权利都应该属于她,但是如今,却是另一番光景。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仅此而已。
过去的种种,就宛如一场梦一般,将她吞噬,碾碎……
“此女,仙也。”她的家人,曾经以她为荣,尽管她不算是沐家嫡长女,却也占了嫡女的名头。
沐宥壹。羡慕,宽恕,钟情。她深知,她配不上这个名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曾幻想,总有一天,自己能够过上这样的生活。但这想法未免也太天真了一些。
与君相濡以沫十余年,到头来,无非是醉梦一场。
这一生,她活得太糊涂了。
她的整个人生,就如一场交易一般。
而这场交易给予她的,不知算是福还是祸。
当然,她也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她所拥有的一切,全部被她名义上的长姊所夺?
好吧,她放手,她认输了,现在,她只想好好活着。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些人,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施舍给她。
她呆坐在冰冷的角落里,闭上眸子,习以为常地倾听着屋外弃妃凄厉的哀嚎声。
蓦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映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又见眼前这人,仍是一副高颧骨,尖嘴猴腮的模样。只是这一次,这人的身后多了两个随从。
当她嫁与先帝七子那一日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她,此时坦然得有些可怖。
“这不是李公公吗?怎么?多日不见,连下属都有了?”她再一次微微闭上了眼眸。
“大胆!罪妇沐氏,见到圣旨还不跪下?”这李公公的声音甚至比那些妇人的吵嚷声还要尖锐刺耳,她不禁蹙了眉。
好一个罪妇,好一个偷龙转凤,那时,她真是瞎了眼,错把草芥视为良人。她好恨,真的好恨,凭什么?此时她真的很想剖开那些人的腹,挖出那些人的心脏……她一直在意着的权威,引以为傲的尊严,如今,却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她冷哼,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倚靠着墙角。
那李公公果真是怒了,嫌恶之感在面上一扫而过。
她微眯双眸,刚好捕捉了这一细节,心中满是嘲讽。
“沐氏,咱家劝你好自为之,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公公的声音由于愤怒变得扭曲。“你是跪还是不跪?”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被两个太监架着扔到了李公公眼前,她就像个破败的布头娃娃一般,浑身没有一丝活气,眼神空洞的犹如被云雾遮蔽的影月一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妇沐氏,不守妇德,以致犯下大过。念皇后仁德,特赐沐氏鸩酒一杯,留其全尸,好生安葬,钦此。”
她呆望着那一杯鲜红色的液体,似乎再一次想起了往事。
“第二次……”她嗫嚅,又似在倾诉,但是现在,谁又会在意。
当年亦是这样一杯酒,荣光三十四年,她被天下人称为毒妇,祸国妖女。广宗赐其鸩酒一杯,他,广宗七子,康尧,不顾一切地为她硬生生挡下了这一杯酒。
那便是这场孽缘的开端……
现在想来,指不定这她这“妖妇”的称号还是拜他所赐。
她握紧了拳,许是太紧了些,手中渗出了鲜艳的液体。但是她此时,却已经麻木了。
她与长姊极为要好,平日里,时常谈论诗词歌赋,那时的她,天真地把这个长姊视为知己。就算是她被万人唾弃,长姊仍是一力支持她。
当然,她也曾辉煌过,她也以自己的智慧与能力扬名于天下,她也为自己赢得了无数的好名声,但后来,她所在意的,一切的一切,就如同雷雨一闪,一瞬间,便灰飞烟灭。
天知道长姊与康尧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契约。
同一日的婚宴。
一边繁华,一边萧条。
一面凄冷,一面燎燎。
一夕残阳,一夕朗月。
一人问天,一人旖旎。
一帘西风,一帘幻梦。
……
她以智谋助康尧夺得皇位,不惜引发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
而她的长姊,当她与康尧同甘共苦之时,她的长姊,又在干什么?
一向最不屑这种事情的她,一向高傲如冷月寒梅的她,最终走到了这一步。
此时,她的心情太复杂了,不知是应该是该恼自己的无用,还是应该怨那些人的欺骗。
李公公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便又道了一句:“沐氏,咱家可是记得,这沧澜王最后可是凌迟而死,那死相……不用咱家说。”
她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一句,击溃了她内心最后一层防线……
这沧澜王是谁?那便是与她共吟这《上邪》之人。
这沧澜王康珏便是康尧的对头,那二人似乎天生便是对头,从一开始的唇枪舌剑渐渐演变成你死我活。为了那个位置,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位置,而不眠不休。
高处不胜寒,就算真的到达了那个位置,真的会幸福吗?
当然,这算是后话了。
这沧澜王之妻便是她的长姊。先帝偏爱康珏,自是把身份尊贵,在朝中独揽大权的沐家嫡长女许配给了他。
而她,却被一道圣旨成了当时的睿熙王妃……
那时候,她便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什么都会有限期。
昔日的她,慕姽婳将军之英武,惜谢令姜之才溢,从来没有稀罕过悲壮传奇,但是这一次,她再也无法谨守她的座右铭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口气饮下这一杯液体的她,头也不回地对着惨白的墙面奔去,伴随着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她就犹如猛禽见到猎物一般,转瞬间血色点缀了所有人的眼眸,绛色的血渍犹如这残阳一般晕染在苍白的墙面上,凄迷而又可怖……
只是,她再也没有没有机会听到远方那人的叹息声了……
当她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座极为古朴的桥。神奇神奇的是,这座桥的底下不是泛着银色涟漪的河水,而是一朵朵妖艳无比的花儿……
这是来自于地狱的幽灵之花——彼岸。
似鲜血一般的色彩,迷人却又可怖。
依稀可见,在她的视野之中迎来了一个人影。
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她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小姑娘,这花漂亮吗?”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妇,面上的褶皱犹如被刀雕刻过一般,在这种极为阴森的地方,显得愈发的可怖。
她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强挤出一抹笑容,作了一揖表示恭敬。
“姑娘,喝下这一碗汤,走过那一座桥,便可以得到新生……”
她点头,转世,轮回……忘却前世的种种,过上平静的生活,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她捧着手中这一碗依稀飘散着几片药材的汤药,有些许的动摇。
这时候,于他的视野之中,飘然映入了一道美丽的剪影。
近了,近了,眼前这人,令她不禁吟诵起了《洛神赋》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疠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壤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由于这位年轻女人面上笼着一层薄薄的面纱,看不真切,但看她眉眼之处,竟觉得有些熟悉。
“姑娘,你是叫沐宥壹吧。”这女子的声音犹如微熹的阳光,又如檐角的悬铃,空灵而又悠扬,温暖而又扣动了她的心弦。
“难道你真的愿意忘记一切?心甘情愿地成为一个寻常人?不如跟我走,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在她犹豫之际,这位女子又一次发了话。
是啊,她真的是那种甘愿过上平淡而又清贫生活的人吗?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这种生活,真的是她日思夜想所期盼的吗?
于她而言,就算自己是一棵枯树,也会好好活着,坚强地活着,轰轰烈烈地活着,总有一天会让世间明白,自己也会开花,同样也会结果。
她再一次迟疑,最后,终于作出了决断。
她放下手中的汤药。
“这位老夫人,真是抱歉,辜负了您的好意。”她再次俯身作了一揖。
“也罢,姑娘自己已经有了决定,老身便不与勉强,希望姑娘珍重。”不知怎的,这最后二字,老妇说得格外沉重,不知怎的,漠然,她打了一寒战。
便随着这年轻女子来到了另一地方,映入她眼帘的,是另一番光景。
一座繁华的水晶宫殿,一棵绽放鲜艳寒梅的树,一轮丝毫没有生气的冷月,还是那样的凄清,没有生气。
她深深地吸了口凉气。那宫殿被淡淡的雾霭覆笼着,显出了一番迷离而又神秘,展现着一种朦胧之美。
此时再见这戴着面纱的神秘女子,那种若即若离之感,以及无与伦比的气质,令人着迷。
“既是来到了这里,那么,这个契约,你终是逃脱不了了。”依旧是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只是这一次,音调里面隐藏着属于王者的霸气与威仪,隐隐还暗藏着一抹肃杀之气。
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愈发的镇静,或许半晌之前还会有那么一丝的惊奇,而现在,却平静的犹如深潭之水一般。
“契约?什么契约?”她有些疑惑,便发问。
很快,你便会知道了。人啊,活得太明白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仍是一头雾水的她,此时,却不想再一次追问。
“还是那一句话,你想要的那些东西,我可以帮你,但是,终归还是要靠你自己。”
她仍是感到有些茫然。
这时,她听到耳畔边缘的呼唤之声。
“小姐,快醒醒,小姐……”
终于,她艰难地睁开了似被灌了铅的双眼。惊奇地发现,她正躺在床上,床边有一个大约比你大上三两岁的丫头。
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终于,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