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诛.引弓弦
09诛.引弓弦
“陛下,喝药了。”女子清脆的声音如一串落地的珠玉,在昏暗沉闷的宁天殿洒下亮丽华光一瞬。
燕晢自混沌中略略清醒,偏过头去,望见许令英正双手捧着紫檀木嵌金托盘,上头搁着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少女一双杏目生得极好,清澈滢滢,当真是秋水明眸,凝视于他,含着殷殷期盼与隐隐欢喜,叫他不忍直视。
目光偏转,落在了少女梳着的发髻上。三千青丝略显粗疏但是依旧是中规中矩的绾成了朝凤髻,只是因时间匆忙并未在发间饰珠翠宝冠,比昔日的许愫黯淡了不少,所以他一开始甚至都没认出这是皇后才能梳的,后宫最尊贵的发式。
他伸出指尖,轻触她沉甸甸的发髻。他还记得初见时许令英梳着堕马髻欢快的模样,可一晃眼,这个天真的姑娘怎么就成了金笼里的凤凰了?他想,如果他还有后悔这种情绪,他一定会用在许令英身上。
这样一个动作在许令英看来却是亲昵,白玉般的面颊染开几抹胭脂红,但她仍尽力持着皇后的端庄,“陛下请服药。”
燕晢看了她一眼,笑,“倒真是举案齐眉了。”说罢拿过药碗,捧着却不喝。
许令英低下头去,声音也压得很低,“陛下……好些了么?”在这个少年面前,她总是有怯与羞的。
“嗯,应该是好些了。”燕晢清楚地知道这几日衣不解带照料他的人是谁,语气也就柔了些。
“那就好。”许令英欣慰的笑容里找不出一丝做作。
燕晢看着这样的她,无端的好奇,他见过太多人的笑,大多糅杂了太多别的情绪,失了表达喜悦的本真,偶尔昤昽也会对他笑,但不是讥诮便是漫不经心的逗弄,笑里藏着什么,他捉摸不透。唯有这个女子,羞怯委屈欢喜她都不加掩饰,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他。
“朕身子好不好,与你有什么干系?”他忍不住问。
“怎么没干系了?”许令英想不到他竟会问这样的问题,炸了眨眼一本正经答道:“陛下是天子,是天下人的倚仗;陛下是妾身的夫君,更是……妾身的倚仗。妾身,自然盼着陛下一切安好。”
“夫君么?”燕晢略微一怔,他生于皇宫长于皇宫,只知后宫佳丽三千各有品阶尊卑,一时却忘了那最高一级的“后”其实相当于帝王的正室妻子。夫妻,这个词可真是陌生,听起来,却又那样庄重,“令英。”他少有的以闺名唤她,“你喜欢做皇后么?”
许令英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想起年幼时看姑母封后那一日盛大风光的册封礼,百官俯拜,姑母凤冠翟衣,美得像是天女临世。
那样的姑母,真的是很美呢……
少年明亮的瞳仁里映着她的影,映出她短暂犹豫后的坚定。
这个阅历尚不足的少女眸子里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执拗,她仰起头,好像忽然间忘记了女儿家的娇羞,“妾身的心愿,便是做陛下的妻子。”
“是妻子,不是皇后么……”燕晢神色古怪,仿佛审视又似是迷惑,“那你为什么……这么想。”
他的目光停驻在许令英身上,将那小巧秀丽的面容每一个细微神情都收入眼中。
“因为、因为……”许令英语塞,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说这样的话实在难为情,而且,她也真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觉着喜欢,却不知为何而喜欢,只记得初见时夜月清辉,少年浅笑,眉目尽是醉人的妖娆。
说到底不过是因慕色而已,所谓情根深种也只是一厢情愿,只是有人身在局中,看不破,一味沉溺幻梦中。
“别后悔。”燕晢看穿了她的犹豫,眼睫敛低,一声告诫若有若无随叹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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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然是水生的妖怪,但她却很喜欢上岸站在高处。那种俯瞰苍生睥睨四野的感觉实在很好,难怪红尘中人没有不想上爬的。
爬到多高才是个头呢?潇然站在靳阳城城楼的最高处,冰冷而嘲讽的弧度扬起在唇角。
永远也不会有终点,她太了解贪欲是什么了。
每个人都想多得,得到了又不愿失去。
帝都的繁华映在妖物碧色的眼眸中,闪烁的华灯像是银河的星子。
作为妖,她更喜欢看戏,这与昤昽不同。昤昽虚无身形对帝都角逐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借燕晢之手,一步步布局。这位心思深沉狠戾的大人将帝都当做了棋盘,任她厮杀,将六十余年的怨恨都发泄在鲜血中。
而她更多的是将人世喧嚣看做一场戏,那些为各自目的而战的人,无论背后是怎样的信念,付出怎样的鲜血,在她眼里都只是为她解闷罢了。她的生命何其漫长无聊,总要找些乐子。
她知道哪里正在厉兵秣马,哪里正在密谈协商,哪里正有暗卫被反复操练,又是哪里正有人互相猜忌。
人呐,总是这么复杂。她看见阴云笼罩了靳阳的月,诡谲翻涌,遮掩住了阴谋与杀意。刀刃无声出鞘,长箭轻搭弓弦,既然谁也不愿低头为奴,那么活下来的,边该是站在最高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