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里脸上痒痒的,从眉毛到嘴唇,好像有只毛毛虫在爬。
一觉醒来,精神格外好,将辫子拧成两条麻花,在顶端点缀几颗莹白的珍珠。这样的打扮图个省事,清爽,我明明十五岁了,却不想把头发绾成妩媚的高髻,大概潜意识里还带着前世的随性,难免与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吧。
环堤的垂柳抽出了嫩芽,甩着淡绿的枝条随风摆动。雀跃的像个女子,极力卖弄风情,渴望着舒展出茂盛的华冠。我就靠在它们身边,看着风轻轻拂过湖面,掀起一层层粼光闪烁的水皱。如果现在有人跑来告诉我,可以指我一条回去的路,我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回到那个活了二十五年的世界。
清露和泓吉站在我身旁,陪着我看了一会远处的风景。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脸上失了往日纯真的笑,换上的是他们读不懂的深邃莫测。“清露,小姐这是怎么了,自打过了年就变了样?”泓吉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我听到了。他说得没错,自打过了年,连最爱的桂花酿也勾不起我的兴趣,我也再没和他们打成一片。清露柔声回道:“小姐怕是有心事。三十那晚我们都醉倒了,后来小姐不是在冷月斋住了……”“这么说——”“嘘——!”……我看向远方,听着他们传来的嘀咕声,心里苦笑。
“王爷——”
“王爷——”
两人异口同声的惊诧,我险些跟着回了头,不过忍住了,装作心神淡漠的样子,对背后的动态全部置若罔闻。
过了许久……
“珏,你现在越来越闲了。”
“心儿却越来越淡了。”他笑。
从前他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只有晚上的时候会过来陪陪我,现在他几乎天天呆在府里,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去上朝。
“淡下来,好吗?”
“不好。”
“为何?”
“觉得这样的你……不是真正的你!”
云珏的声音是笃定的,我莞尔一笑。“你了解我多少?”
“心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是,现在我却忽然好像并不认识你……”
十四岁的身体里住进二十五岁的灵魂,我自己都无法理解,何况是你。我已经不是那个童言无忌的孩子了,我完全可以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和以前不同,对他,我再没有扑上去的举动。淡然处之,有时候不用人动,时间会慢慢推着我们前行。
“珏,如果我对你说……我不是尉迟兰心,你会信吗?”我抬眼看他。
他微愣,脸上说不清楚是怎样的复杂表情,盯了我一会儿,笑开。“那你说说,你是谁?”
“我是来自另一个时空,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地方。我们也许是平行的,但有一天忽然相交了,于是……我错误的来到了这里,变成了尉迟兰心……”
“既来之,则安之,你最后还是做了心儿,对吗?”
我有些恼火,他沉静的面容表明根本没有相信我的话,最多当成一句戏言。
“你到底有没有在留意我,我不是尉迟兰心!你更不要妄想把我打造成尉迟心兰,我根她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云珏没有说话,受伤的表情转瞬即逝。我撇脸,拼命的压抑自己的情绪,泪就嵌在眼眶。
大半天,我们像一道凝固的风景一样,定格在湖边,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风吹过湖面,各自想着心事。侍卫匆匆过来请云珏,说是什么大人来拜访,我没细听,余光中,他锦白的袍子渐渐淡出。
我一个人立在摇摆不停的柳枝下,没多一会儿,清露和泓吉又回来,我才恍然,云珏刚刚无声无息的把他们摒退了。泓吉开口,“小姐,这里风大,小心着凉。”清露过来扶着我的胳膊,柔柔的附和,“是呀小姐,我们回去吧。”我点了点头,顺着他们的好意,往馨兰居的方向走。
用过午膳,整个下午我都是躺在软榻上度过的,昏昏沉沉,越睡越乏。迷迷忽忽中,好像听到落英来了,说是王爷有什么东西给我……稀里糊涂的,直到傍晚才清醒过来。
晚膳的时候,清露笑嘻嘻的拿出一个红色的锦盒,说是王爷叫落英送来的,那会儿见我在睡觉就没唤醒我。原来我不做梦啊,落英真的来过。拆开锦盒,里面是一只剔透的杯子,色泽斑斓,宛如翡翠,杯底卧着莲花,细腻光滑,润如凝脂。
干麻送我杯子,孰不知这样会令我心生误会吗?杯子!辈子!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收下。
“小姐,这可不是一般的杯子哦。”清露神秘的说。
“哦?”成色高档,应该价值不菲。云珏送的东西,不是出自宫廷就是来自地方的极品,向来没有便宜的,这点我是知道的。
清露没有明说,吊着我的胃口,将四周通明的凤灯熄灭,再看我手里的锦盒,居然光彩熠熠。
我惊艳叫道:“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诗以杯名世,杯因诗增辉。夜光杯是白玉之精,光明夜照,堪称稀世珍宝。相传,西周国王姬满应西王母之邀赴瑶池盛会,席间,西王母馈赠姬满一只碧光粼粼的酒杯,名日“夜光常满杯”。姬满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从此夜光杯名扬千古。
“小姐,这,这真是个宝贝啊!”清露艳羡的睁大眼睛,生怕杯子从我手里跑了。
“那当然——”
“小姐,我们倒些酒进去看看吗?”
“好,你去把桂花酿拿来!”
清露去取了些桂花酿滴进,酒色晶莹澄碧。对上皎洁月光,果然清澈的酒液透过薄如蛋壳的杯壁熠熠发光,令我更加爱不释手。
“呀,这杯子太漂亮了,爷真是有心——”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送杯子的含义,云珏是不可能知道的,但若知道,他也绝不会送的。握着珍贵的杯子,轻叹了口气,如果珏真的能把他这辈子交给我就好了。
早早的爬上床,因为下午睡得多了,晚上反而睡得不实。迷迷糊糊,脸上又痒痒的,从眉毛到嘴唇,像毛毛虫在爬。我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嘴巴忽然被覆上,有两片柔软压着我。谁!我努力的睁眼睛,还是睁不开。整个人像被人点了睡穴似的,越发的困倦,直到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美妙感觉将我送入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