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秦纪的往事
锦夕和九卿说完了话,本打算让缇舞传信让默汗昀当下就来接她回去,却正好碰见回宫的苦居山,和他身后面若冰霜隐隐散发着怒气的秦纪。
秦纪给九卿请了安便一直不看锦夕,只安静地站在苦居山身后,不说话。
锦夕缩了缩脖子:“爹。”
秦纪复杂地睨视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
苦居山道:“秦丫头,听你说你是自己跑出来了,这样可不行,你爹听说你进了宫,急得连议事都心不在焉了,这不,立刻就跟朕回宫见你了。”
“爹,对不起嘛。”锦夕撒着娇,这一招一向有用,不过今天似乎有些失灵,秦纪的脸色丝毫没有缓和,口气反而更严厉:“一个随从也不带,就这么跑出来了,你知道一夜之间,朗州和京城多少女孩子出事吗?都是跟你差不多大的!就你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出了事情,你有几条命?”
“对不起啦...”锦夕是真的内疚,她在他的怒气中看到了他的害怕和受伤,原本她选择瞒着他是一片好意,不愿牵连他,却忘了她的安危她的一举一动他都是真心在乎的,他一心保护她,她却将他排除在外,是不是有些伤人呢。
碍于皇帝和卿贵妃在场,秦纪也不好一直板着脸,虽然余怒未消,但好歹缓和了神色,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九卿怅然道:“郎安王爱女心切,倒是让本宫很是感动,本宫也曾有一个像郡主这样贴心的女儿,可惜她却没有郡主这样的福分...本宫也没有这个福分...没有保护好她...”她说着满眼是痛楚地看向苦居山,忽然呼吸急促起来,羸弱的身躯摇摇欲坠,苦居山连忙跨步将她托住搂在胸口,大声喊:“传御医!”
九卿咳嗽着拉住苦居山的手:“皇上...不必了...臣妾只是有点累了...”
“我带你去休息。”苦居山不再理会锦夕和秦纪,微微用力将九卿抱了起来往寝殿去了。
坐在出宫的马车上,锦夕紧紧偎在秦纪的腰间可劲儿卖着萌:“秦叔,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可是我真的是有苦衷的,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只是不想把你卷进来,就像你希望我平安一样,我也不希望你有事,更不想你被我牵连,秦叔,我是个孤儿,我在乎的人不多,在乎我的更少,我真的很珍惜,你给我的亲情。”
秦纪叹了一口气,将她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锦夕,这是十年前你告诉我的名字,十年前你来时就是一个谜,如今你更是满身迷雾,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愿意说,我信你你有苦衷,从郡主生辰那天你那么紧张要随衾珞进宫开始,我就感觉我抓不住你看不清你了。我一直等你的解释,可是你选择沉默,最后甚至撒了个谎不辞而别。一直到今日清早府尹来找我议事,说是多名女孩夜间被带走,被人脱了衣裳丢弃在路边,我彻查之下才惊觉这些女孩大多是被领养的,不仅与你同年且名字中与夕同音,夕儿,你告诉我,这只是巧合吗?”
“我...”锦夕顿时无言。
“十二年前的七夕,九卿公主曾诞下一女,先皇特赐字夕,后九卿公主与驸马和离,小郡主随公主回宫改锦姓,后有传言东宫失火,小郡主与前太子一家惨被烧死,锦夕,就是在那不久后,我在河边捡到的你,你告诉我,这也只是巧合吗?”
“不是。”看见秦纪早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曲折,只好坦然道。
“今日进宫,原本是想求皇上派兵去找你,我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找的你,我更怕他们已经找到你,却得知你在宫中,那一刻我真想掐死你,你知道到么。”秦纪自嘲一笑,拍了拍锦夕的头顶。
“对不起...你既然明白了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这件事情有多危险,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不想你有危险,这件事原本跟你无关的。”
秦纪沉默了半响,从怀中掏出一个玉扳指,在手中摩挲着:“十四年前,那是我驻守西单边境的第三年,皇上那时刚刚与九卿公主成婚,初到军队,奉命入了我的军队。那一年我们都知道苦家谋反被满门抄斩,军中的人都怕殃及自身,将他视如洪水猛兽,不少人更还欺凌他。他似乎也不在乎,也不与人交际,有时好几天,他可以一句话也不说,他吃的饭菜往往是别人剩下的,常常还会被人撒土在里面,他喝水的水壶,也常常被人灌沙子,他的被褥常常被人洒了水,他的衣服也常常被人剪坏,而他自己也似乎都无所谓。”
“直到有一天,像往常一样练完了兵,我照例举行了对打比试。那一天他惨败,被打成了重伤,他的兵器都断成了两截,如果不是我及时上场阻止,他可能已经被打死在教练场上,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他的兵器被人动了手脚,大怒之下下令彻查,才知道了他在军中的境遇,可他却只字未提过,那一天,我将他提做副将,军中从此再没有人敢欺凌过他。”
“那一天他被打的瘫倒在地奄奄一息,他头下的地面被他吐出的鲜血染红,而当我震怒地宣布他为副将时,那一刻他的笑,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仰起头,看向那些或幸灾乐祸或冷眼旁观的士兵,露出了嗜血而狠绝的笑,那张笑脸,我如今想起来,依旧觉得发憷。”
“夕儿,你说,那些欺负过他或者没有欺负过他但是却冷眼做帮凶的那些人,有谁会想过有一天他会成为了真正的乱臣贼子,攻进京城覆手江山。”
“夕儿,你知道那些人的下场吗?陆辉,陈江,柳四,陈武,丘冀这些人我再也没有见过了...在皇上登基的第一年,他们的家人我就也没有见过了,只知道一夜之间,几场蹊跷的大火,这些人连房子连尸骨都烧得精光,我赶去时,只看见满目疮痍一片焦土。那样的凄凉。可我猜他们没有死,他们一定在某个暗无天日的牢狱中生不如死地煎熬着余生。”
“夕儿,如果不是我那天及时发现了端倪,救了他,做了一个公正公平的决断,我和他们的下场不会有什么区别,这就是君心,你明白吗?”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保护我娘,她在里面,我就不能不冒险。”她怎么会不知道苦居山的残忍,他仅剩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温柔都给了公主娘一个人,而她身为他的女儿,却分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怜惜。
“那一年西单王族勾结了南夷国进犯中原,那是第一次我带皇上出征,第一次冲上真正的战场,他厮杀着,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嗜血,凶猛,不畏生死。将士们受了他的感染,个个勇猛异常,那一战我们赢得很漂亮,西单王族和南夷国兵败而逃。都说穷寇莫追,他却杀红了眼,单枪匹马就追了过去,我本想带兵回兵营,可想到他毕竟还是驸马,若真的死了恐怕也不好交代,只好策马追了上去。果然,他被杀戮蒙住了理智,乱冲之下中了敌人的圈套。对方虽的败寇,人数却聚集起来却也是不少,且既然是能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的,都不少等闲之辈,而他单枪匹马寡不敌众,被围在中央吃力地拼杀着,一身戎装早已经碎裂成片,鲜血染红了他的脸,我冲了上去,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们两个都会死在那里...”
“我不记得我的身上被划了多少条伤口,也不记得身边有多少人,只像发狂了一般凭着本能厮杀着,我闻着鲜血的腥味,听着皮肉被利剑长刀刺破的声音,看着断臂残躯乱飞。我从来觉得死亡离我这样近过。最后我们杀了所有的敌军,我们活了下来,虚脱般地躺在地上,身上已经麻木了,没有累没有痛,只有空虚,虚无缥缈的灵魂在一片血色的天空上飘荡着,直到残阳隐尽。”
“事后回到军营,我昏迷了三天三夜,再醒来时,他守在我的床边,我醒来后,他递给我一枚扳指,他说。我欠你一条命,他日,只要你要,我便给,无论是谁。”
“夕儿,今日我将它给你,如果有朝一日,但愿它能保护你一命。”秦纪将手中的扳指放在锦夕的小手中,重重地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