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身在外
沧州城外,荒无人烟。
沧州城地处昭国、凤羽与花叶交界的地方,人员混杂,并不受三国律法约束。这是是所有游民和犯人的天堂。
林嫣驾着龙天南预备给她的马车一路走走歇歇,终是到了距离沧州城百里的郊外。
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林嫣愁苦的哀叹了一声。紧赶慢赶还是得露宿山林了。
走了这些天竟连家野店都没有,林嫣一边抱怨着,一边下了马车。
将马从车辕里解救出来,林嫣颇为歉意的拍了拍它的脑袋,“对不起哈,劳你走了这么些天。”说完,将缰绳系在一旁的树上,自己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往树林里走去。
先找些东西生火——阿嚏!
林嫣揉了揉鼻子,嘟嘟囔囔的在地上拔来拔去。半响抱出一堆枯树枝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她将怀里的树枝往地上一扔,又伸手拨了拨,接着便往身上摸索着。却是半天没摸出来什么。
伸手挠了挠后脑,才慢悠悠的站起身往马车走去。钻进马车里翻找了半天终于翻出一个小包裹和一个水囊。
林嫣欢呼一声,跑到树枝旁坐下,伸手从包裹里摸出一对打火石。
幸好龙天南给我备了这个,林嫣一面兴庆一面双手抓着打火石蹭起来。
一下。
两下。
三下。
林嫣的手忽然抖了起来,低低的叹了口气,她将有些僵硬的手放在衣服上蹭了半天才继续打火。
一下,两下……噼啪的火星在手见闪烁了又灭,林嫣不死心的继续打火。
“嗞——”却是点着了有些宽大的衣袖,林嫣慌忙扯下那片被点着的布条往树枝里一丢,又急急地从旁边抓了一把枯叶丢在里面。
半响,林嫣看着渐渐升起的火苗呼了一口气。
小火,大火。
林嫣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那堆火苗在寒风里颤抖的摇曳着。
忽地远处一两声狼嚎,让她回了神,冬夜的寒气让畏寒的她不禁蜷缩起来。
她又抓了一把枯叶,伸手间却是碰到了一旁的水囊。林嫣倒是有些口渴,一把将水囊抓过来。
龙天南可真细心呵,水都备好了。想着,林嫣晃了晃手中的水囊,拔了木塞。
一股淡淡的酒香从瓶口溢了出来。
林嫣嗤嗤笑道,“这倒是个好东西!”说完仰头喝了一口。
大口吞咽着烈酒的林嫣,却渐渐模糊了双眼。她猛的将水囊丢下,道,“这是什么酒,这么烈,辣的眼泪都出来了!”
悲凉,悲凉……
她从没想过自己竟能过得如此艰难。
她想念她在昭都的日子,与清扬,与清宇,与木木……
她想念她还是花离的日子,在桃谷里的每一花每一草每一树,她想念她的师兄,想念师公,想念柒柒,想念……
想念师父……
她怎能忍受自己,在什么都记起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了……
沧州。
她只知道桃谷在沧州,连她也不清楚具体的位置,又该怎样回去呢……
师公早早地离开了昭都,连带着上次遇见的柒柒。
柒柒到了昭都,她便能想到师父也回来,但,他为什么没有来找自己……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来见自己——
如今,真的是一个人了。
在沧州最热闹的一条街上,一家名为“木兆”的医馆开了起来。
沧州不缺医馆,大夫郎中都很多,所以只是一间医馆并不能引起人的注意,只是医馆的主人十分俊朗常常一身粉衣示人,只不过再俊俏的男子一身粉衣总是让人觉着怪异。
因而医馆开的前几天并没有人光顾过。
伙计看着稀稀拉拉的几个病人,连精神都提不起来,每日无精打采。
“公子啊,”终于一个伙计在掌柜查账的时候抱怨了起来,“花公子,这医馆怕是开不下去了。”
“怎么这样说?”被唤作“公子”的人停下翻着书页的手,转过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模样却是从昭都跑出来的林嫣。
“每日进账很少啊,这样下去咱们连买药材的钱都不够啊!”
林嫣想了想点点头,“说的不无道理。”
“对对对!”那伙计一看掌柜听了自己的话,慌忙符合道。
“可公子我就不缺银子,”说完,林嫣合了张账本道,“吩咐下去,本医馆从明日起早中晚开设义诊,自助十个病患医药费减半。”
伙计大张嘴,显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医馆里都要掀不开过了,公子竟然还要送药给人家?
“怎么这么看着我?”见小伙计一脸惊讶,林嫣不自觉摸了摸下巴。难道女扮男装被看穿了?
“就算您开了义诊也不会有人来!”那伙计见他不清楚问题所在,便拉了仔细分析道,“主要的是人家不知道咱们医馆会治病啊!”
林嫣疑惑了,“医馆不治病还叫医馆吗——”
“别的医馆也会治病啊——”
“哦……”
见公子终于明白问题关键,伙计长长吁了一口气。
※※※
为了打出名气,花公子倒还真是费了不少功夫。
伙计看着站在门外的公子想着。
忽忽悠悠,从东边来了个满脸通红的胖老爷子,这人伙计认得,是沧州的一个大户。
看那红光满面的样子,伙计咋咋嘴,不知是从哪处刚刚揩油回来。
正想着,眼角却瞟到一个粉色的人影飞了出去,却是往着那个胖老爷子的方向。
咦——公子去哪?
林嫣早已恢复了本名——花离,在沧州开医馆只不过是想着坐些事情来打发自己,连着几天无人光顾倒是让她有些纳闷。在跟伙计一番合计后,自己回了宅子便想了一个法子。
如今看着大好的机会从门前走过,怎么说也得上去一试。这样想着,花离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冲出门去。
那个老头,一脸红光,腹内便便,一看就是长期酗酒饱食,花离走近见他虽是红光满面,但眉心黑气缭绕,明显是纵欲过度,额凸顶秃是长时间睡眠不足所致。
这个人……花离在心里估算着,大概没两天活头了。
那老爷子见一个粉衣小生杵在自己面前一直打量自己却不言语,便呵斥起来,“你这个臭小子,哪里来的敢当本老爷的路?”
伙计一看立马大叫不好,还没开口唤公子回来,公子却开了口——
“这位老爷,您已经虽已病入膏肓,但如果经本人调理尚可拖上一年——”
“……”伙计呆呆的抓着鸡毛掸子看着自家的公子,是他家公子吧?在大路上拦了人,扬言……扬言人家病入膏肓……
“你是找死!”花离话音刚落,那老爷子便拔了鞋往她身上砸去,“我打死你,竟然咒我死——打死你——”
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只一会儿便围了不少人进来。
“这人是有病吗?拦着人咒人家死呢!”
“怎么这么恶毒——”
花离见人一闪身躲过那只臭鞋,见那老头就要扑过来,慌忙折头跑回医馆,“快快快关门!”
呆愣的活计看着汹涌而来的人群 慌忙将门关上。
还没进账,就要关门大吉了?活计看着一旁坐着喝茶压惊的公子嘟囔道。
“砰砰砰!”砸门的声音让活计吓的紧紧推着门。
“公子公子!”活计一面使劲堵着门,一面唤道,“公子快来帮忙啊!”
花离听着外面的喊声越来越大,知道活计快坚持不住便慌忙跑过来一起堵着门。
刚一沾着门,就听到外面的人群骚动起来。
“王老爷?王老爷?”
“天哪——死人了!”
“死人了!大夫大夫呢?”
花离听着外面不对劲,便紧贴在门缝上细听,却只听得外面的人在喊着“大夫”。
我不就是大夫吗?
这里不就是医馆吗?
花离想着,干脆拉了伙计趴在门缝里往外看。
正看到一个大夫给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胖老头把脉。花离咋咋嘴,摇摇头。
伙计见她这般,便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花离笑了笑,隔着门缝指着那个大夫道,“这个大夫只会说这个老头死了。”
“可不就是死了?”伙计看着外面的大夫收了手,却是对着围着的人摇摇头,意思是没救了。
“不然。” 花离摆摆手,道,“等那群人走了我们再去救人。”
“你不是死了吗?”那伙计看着那已经挺尸的老头疑惑地问道,“公子能起死回生?”
花离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是仔细观察起那个老头子来。
“哎可惜可惜了——”
“都是那个臭小子咒的!”
“倒是给那小子说了个邪乎,还就死了!”
“神了!”
“没准是碰巧吧——”
正待众人围着尸体叽叽喳喳的谈论起来,医馆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众人见门开了便一涌上前, 还没说话就看到那个粉衣公子伸手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各位可看清楚了?”花离故意板着脸装作痛惜的模样道,“这位老爷不听花某的诊断,如今当真是殒命街头了!”
“这可是被你气死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花离伸手摸了摸下巴,道,“刚才那位大夫的诊断是什么?”
那大夫颇为傲慢的瞅了一眼眼前这个粉衣小生,“这位老爷子应为气火攻心,心脉逆转,显然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花离慌忙摆摆手道,“非也非也。”说着蹲下身去,竟是又抬起老者的手腕摩挲起来。
半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花离冲门里蹲着的小伙计挥挥手示意他出来。
花离将老者平放在地上,吩咐道,“你帮我抬起他的头。”
伙计依言将老者的头抬高。
花离伸出手摸了摸老者的脖颈,顺着喉骨一路往下颔揉捏。
往复几次后,花离示意伙计将老者扶起,后背朝着她。她活动了下手腕,忽然对着那人的后背就是一掌。
那老者“噗”地一声吐出一个事物,接着狠狠的咳嗽起来。
众人围上一看,竟是一颗金牙。
“天哪——”
“竟然活了?”
“神医!神医!”
……
眼看着众人又要围上来,花离慌忙拉了小伙计冲进医馆,手忙脚乱的关上了门。
“我滴天——”伙计吓得抹了一把满是汗珠的脑门,“太吓人了!”
花离亦是紧拍了两下胸口。
这次怕是声名大噪了吧……
果不其然,木兆医馆成了沧州第一医馆,每日求医问诊的人络绎不绝,除了沧州城内的,还有不远千里从昭国其他地方赶来的伤者。
花离开堂问诊次数多了,便有了自己的规矩——
作恶多端者不救。
好逸恶劳者不救。
林嫣义诊时间一长,只拿药不给钱的穷人渐渐多了起来。看着出大于进的状况,只得想出个法子——
没钱抓药治病的人,需在医馆照顾病患一天。
这样那些贪图便宜不愿支付医药费的人便只能乖乖去做义工。
但这个法子并不坏,每日都会有一些人来帮她照顾病人未尝不是件好事。街坊邻居有闲着的也会来医馆帮忙,甚是还有送饭的大娘大婶们。花离空闲时亦会教给他们一些简单的医理知识。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后,被一个急匆匆送来的病人打破。
一天早晨,四五个大汉拿着门板抬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急急忙忙的往木兆医馆冲,嘴里还不断嚷着“快让开,离远一些!”
花离正在里面配药,听着外面的动静,便急忙走了出来。“怎么了?”
“花公子,”其中一个大汉见花离出来,慌忙招呼着其他人将门板上的人放下,“这个人,这个人——”
花离认出这几人是经常来医馆帮忙的街坊,此时匆匆忙忙的抬着人进来,怕是这人病的不轻,便也急走几步到门板前就要蹲下。
“公子!”那大汉伸手拦了一把,见花离疑惑,便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大概是瘟疫,公子小心些——”
花离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在看到那人点头后又仔细查看起躺在门板上的人来。
花离见那人面色惨白、牙关紧咬,似是挺着一口气,便顾不了多少,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一面问道,“可还能听到我的说的话?”
花离见那人点头,便一一问起来——
“可有头痛头晕?”
那人点头。
“骨节有钝痛感吗?”
“嗯……”那人虚弱的哼唧了一声。
花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对着一旁呆愣的大汉们道,“你们谁愿意过来帮忙?要愿意就去找块浸了石灰水的布捂住口鼻。”
没过一会儿,几个大汉手捂口鼻跑了过来。
花离冲一人示意讲病人的嘴掰开,仔细看了一下那人的舌苔,却没想到那人已将舌头咬破,嘴里一片血污,花离伸手拿了一块布将那人嘴巴塞住,防止他咬破血脉。
细细的把脉后,花离看着躺着的人半响没有说话。
“公子?”一个大汉小心翼翼的开口唤道。
花离细细想了一会儿,瘟疫可真是难搞啊。
“你们是从哪里发现他的?”
“护城河边的屋子里。”
“护城河?”花离惊叫一声,这样一来瘟疫从水里传播便是谁也阻止不了了。
想办法,想办法。
“你们先去一个人禀告城主!”
“我去!”话音刚落,一个人飞快的跑了出去。
“你们分别带着人帮我去做四件事!”
“一切听花公子的!我们沧州的百姓便要全靠公子了!”
“第一,沿着护城河将喝过河水与没喝过河水的人隔开,告诉河边的百姓河水不能喝。”
“第二,将所有医馆里发过低烧和正在发低烧的人连带他们的家人都带到这里来。”
“第三,去医馆将大夫召集起来,去药材铺联系老板让他们提供治疗瘟疫的药材。”
“第四,把疑有瘟疫的人用过的衣服物品全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