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应崇道，天子脚下道观林立，香火鼎盛。

靳南道观供奉着三清祖师象，以赤金打造，仙风道骨，栩栩如生。

许愫拈香，虔诚跪拜。

而道观内的道姑，则惶恐侍立一旁。

靳阳道观何其多，独靳南这处道观最是尊贵。这里是皇家道观，历代帝王驾崩大多会有妃嫔被遣送至此修行，就连如今万人之上的许太后，都曾是这里的女冠。

那还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道宗皇帝驾崩，身为道宗未亡人的许愫以皇嫂身份自请出宫入观修行。

一晃眼已是十年烟云散。十年后一袭太后冠服的许愫怔怔环顾着靳南观的一砖一瓦，企图找出十年前那个清瘦女子的残影，却不过是徒劳而已。岁月从来便是无情，将过往一切痕迹抹杀。她记得十年前的许愫瘦削而孤冷的，着一袭灰蓝的道袍，缓缓步入这里，自以为已是心如死灰寂，谁知不过一阵春风拂，便又是星火跃动转瞬燎原，凤驾鸾仪风光接回皇城后，十年再未踏足此地，今日重游故地，不过是打发时光凭吊记忆罢了。

跪得久了腿便有些软，起来时一个趔趄，女观主忙前来搀扶，“太后似乎已有些疲惫，偏厅已备下了茶水，请太后前往歇息。”

许愫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偏厅布置雅净，樟木穿云小几上青瓷牡丹茶壶吐着茶香袅袅，壁上挂着几幅前朝名家字画，画下是一张琴桌，上头却没有琴，搁着一只长颈美人瓶，斜插着几支新开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许愫的目光落在那艳丽的桃花上，后半句诗却怎么也念不出来，“道观乃是清净地。”她目光平静扫过，却让观主心头一凛，“何需姹紫嫣红来陪衬。”

十年前的桃花仿佛也是开得如此盛烈，微服出访此地的阿浔用一枝桃花挑起她道冠下散落的鬓发，半是叹息半是笑的轻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后半句无需多言，彼此心头已是明了。

观主不知自己犯了许太后的忌讳，她原本只是想着今日太后皇帝驾临她这靳南观需好生招待，于是特地命人将偏厅装点了一番，谁知竟惹得太后不悦。

“是是，贫道这就命人换下。”她忙行礼道。

“去吧。”许愫啜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朝她摆摆手。

观主忙惶恐退下。

大概是因紧张，她竟又撞倒了立在门边的檀木的多宝格。

多宝格顶端放着的八卦镜摇晃几下后便从高处摔落。

落地声清脆，八卦镜饶是神器也不禁摔，碎裂成了四五瓣。

“什么事！”声响惊动了外头侍立的宫人，都以为是许愫出了事，忙一窝蜂的冲进了这偏厅。

就连在庭院赏桃花的燕晢都匆匆赶来一看究竟。

许愫哭笑不得，“无碍，不过是有人手脚笨，摔坏东西了。”

“母后可曾受惊。”燕晢快步走入偏厅，坐在许愫身畔又瞥了眼战战兢兢跪在一旁叩首请罪的观主，“这是谁，如此不小心，若非这是处清净地，还真要将你拖下去赏二十板子才行。”

女观主吓得更是汗如雨下。

许愫也略有些不悦，“这是靳南观的观主，赏板子倒是罢了，免得她日后在弟子前立不了足，只是……”她蹙起修长的眉，“云净，你而今怎成了观主了，你师姐云渺呢？”许愫原先在此地修行时记得观主还是个颇为沉稳庄严的女冠云渺，彼时的云净不过是个跟在云渺身后的跑腿而已。

云净小心翼翼答道：“师姐道法精深，不理红尘俗世，早于前年卸下观主之职，四方游历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许愫有些淡淡的失望，“哀家这些日子来一直心绪烦乱睡眠不佳，原本还想向她求一道清心符咒……罢了，云净，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云净却呆呆不语，瞪着地上破碎的八卦镜，竟隐隐有惊恐之色透出。

许愫还只当她是为了八卦镜的损坏而伤心，于是嗤笑道：“好了，云净，也莫要太小家子气了，一面镜子而已，你如今已是一观之主，坏了面镜子有什么好怕的。”

“是是。”云净匆忙起身，逃似的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她起身时望向燕晢的那个眼神，慌张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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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愫再见到云净是在三日后。

章华宫的昏暗暮光中，灰袍女冠伏低了头，那张白胖的面容因章华宫重重的阴影而染上了几分诡异的冷肃。

“初星说，你有事求见哀家。”许愫揉着额角，懒懒斜靠在椅背上，“可问你要见哀家所为何事你又不说，进宫也是躲躲藏藏非要挑在这个时候——云净，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云净的声音有些发颤，“贫道有要事禀明太后，请、请太后一定要相信贫道。”

“说吧。”许愫手一挥。

云净紧张的四下张望，确信无人窥听又拿八卦镜照个不停，见许愫面有不快，方低声道：“贫道以为……陛下身边有厉鬼相缠。”

“哦？”许愫笑了一下，想来是不信，只作无稽之谈。

“千真万确，太后一定要相信贫道。”云净重重叩首，“贫道……”她深吸口气，“贫道那日在碎裂的八卦镜中，看到了……”她觑了眼许愫阴沉的神情，咬着牙继续说下去，“看到、陛下身边……跟着一名……红衣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