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养兵千日
“长公主,您看,宫里都熄灯了,您便睡了吧。您这样对身体不好。”
深夜,皓月当空。刚刚下过了一场雨,外面寂静无声。离月照宫最近的宫室,都已经遥遥不见了灯光。月照宫的人,却都还没有睡。
两个内监小福子和小祥子,都在外头值夜。韫安端了红木雕花方盘,盘中,是一碗热气腾腾的乳白的鸡汤。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轻声劝道。
“这书房里书这么多。白日里本宫没多少时间,就只有晚上有时间来看这一房间的书。都说宫里的东西最好,这些兵书史籍,本宫先前从未看过。不加紧些看了,本宫就算睡也睡不着。”
慕清眼睛都没有抬,依然看着手中的书。韫安浅浅一笑,缓缓走了进来,转过身将门关上。
“公主便喝了这碗鸡汤吧。至少让气色看起来好些,要不然明日东方先生又说公主身形消瘦双眼乌青,奴婢又要挨罚了。”
慕清忍不住笑了,放下了书。
如今,慕清入宫已经两年了。
这两年来,慕灼不仅给了她这慕清十分喜爱的月照宫,还专门亲自去请了已经告老还乡的老将军,战功累累的前镇国大将军,宜妃温清玉的表舅舅少叔远回来教慕清兵法、传授沙场经验。宜妃在宫中,少老将军又已告老还乡,加上宜妃身子不好又无宠,再加上少叔远是慕灼幼时习武的老师,时常被召进宫来也不太奇怪。
每一次少叔远进宫,都是不得接近妃嫔宫殿的。如此,就只能居于琴棋阁旁。因为月照宫与琴棋阁临得近,月照宫的宫人又都是慕灼亲自选的,慕清每次都是化妆成宫女过去。这么两年,居然也没有漏风声。
而且,慕灼还命人去江湖上寻了几个武功高强者入宫,教慕清武功。每次都是藏在皇宫运输时鲜蔬菜的车里混进来,因为有慕灼的刻意安排,所以没有出什么差错。而且,每次去的时候,慕清都会叫韫安陪着一起。慕清觉得,身边有个侍女会武功,也没什么不好的。
除了武功兵法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慕灼也请了人来对慕清加以调教。对于一个公主来说,这些本就是分内事。只是因为慕清从小生长在宫外,所以不曾注意罢了。
就这样,慕清的小日子一下子就过得仓促了起来。慕清对此表示无所谓,但是月照宫的宫人们表示十分忧桑。要说别的公主,白天那么累,晚上肯定早早就休息了。但他们家的蠢货公主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有接上,晚上还非要熬夜看书。
看书就看书了,但是一看就好晚第二天早上肯定气色不好,公主又不喜欢别人在她的脸上精耕细耘,一眼就看得出来。一看出来吧作为事情引发者的小蠢货殿下倒是没什么事,倒是他们天天被骂得狗血淋头。多么无辜而惨烈的一笔啥的。
而对于慕灼这样做的目的,旁人都不清楚,慕清虽然蠢,却十分清楚。
“白月,现在欧阳氏专权。朝中文武百官,脸貌身材虽然不同,却都是同一颗心同一个脑子。朕虽然登基已经那么多年了,朝政大权,却始终在欧阳氏手中。虽然民间传闻,朕登基以来屡屡下旨,造福百姓。然而,象征天子身份的玉玺,却一直控制在欧阳太师手中。朕批奏折时,欧阳太师一直站在一旁,稍稍有些分量的事,都要问过他。”
慕灼的双眼清明却深邃得让人看不到底,目光凝重而严肃。月照宫烛光跳跃,染墨堂的外面,有素泠、韫安和皇上身边的心腹的小康子守着。
“白月,朕今日与你说的话,不要与任何人说。这月照宫的书,你都要细细看完。书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好好体会。现在,你是朕身边最信任的人。从明日起,朕会为你请天下最好的老师。你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记住,皇兄,永远不会害你。”
慕小清虽然是个小蠢货,但是并不是傻子。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非是有用得着自己之处,慕灼怎会急召自己回宫,把自己安排在这个清静的地方,又给自己安排了那么多师傅教导自己?
不过,她不明白,自己并非没有其他的兄弟,天下也并非没有其他忠国忠君的好男儿,为什么,偏偏想起了自己呢?
这个问题,慕清想了两年,都想不清楚。撅了嘴,本来是没事的,但是韫安一端了鸡汤进来,自己一抬起头来,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来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心灵有点小小的不开心,刚伸出去端鸡汤的手又缩了回来。
韫安对自己这位小主子的孩子脾气习以为常。轻轻将鸡汤顿于桌上,蔼声劝道:
“公主殿下趁这鸡汤还温着,便先喝了吧。若是现在不喝,待会儿鸡汤便凉了。再温一遍,便不鲜了。”
两年,韫安已经知道了这小祖宗的怪脾气。十五岁的人了,脸色和六月的天似的,说变就变。虽说是个长公主,却天天还要向哄小孩子似的哄着。偏偏有的时候又特别懂事,每次上课的时候啊,都十二分的认真,让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都说小孩子的脾气最难猜,这长公主按说也应该过了小朋友的年纪了,却还是小孩子脾气,改都改不掉。
“罢了,今日也看不下去了。这鸡汤是你亲手熬的?”
慕清随手将书摆在一边。韫安将慕清刚看到的书页夹了一片叶子,合起来放在桌角。
“是奴婢做的。奴婢记得今日晚膳时公主说想喝鸡汤,奴婢便去炖了。公主尝尝,合不合口味。”
慕清端起鸡汤尝了一口,笑道:
“合口味合口味,你做的怎会不合口味?在这月照宫里,你的手艺一向是最好的,做事也一向是最为认真细心的。你炖的汤啊,连宫中的御膳房都怕赶不上!”
韫安的双颊浮上两片浅浅红云,“公主还是这样喜欢说笑。”
忽然,只听书房外传来一阵悉索声。慕清眉头一皱,放下鸡汤,向韫安使了个眼色。韫安会意,走到书房门前,正要说话,那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慕清微微皱眉,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腰间的匕首,却见到一袭明黄从门口迈进。
微微一怔,在看到来人熟悉的面容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韫安已经在门前跪下行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灼让韫安平身,随后,浅浅望了望门外。韫安何等伶俐,福了福身便出了书房。临走时,顺带着合上了门。
“皇兄也真是的,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看把韫安吓的。也是皇兄运气好,白月现在还没有睡,要是睡了,看皇兄如何收场。”
慕灼的笑容温和。对于慕清,他几乎从来都是这样温和的笑容。
“白月,女子在出嫁前本不应有字,便是‘待字闺中’。从前你还小,便也无妨,只是现在你大了,还未出嫁便已有字,即使身为公主也终究不像个样子。不如你便先不要小字,待你出嫁,夫家自会帮你拟一个好的。”
慕清偏头想了想,“皇兄为白月着想,白月自然也觉得很好。只是……白月这小字,是母妃为我取的……”
慕灼抬起手来轻轻弹了弹慕清的脑门,“皇兄知道。只是,皇兄这样做,自有皇兄的用意。皇兄对你说过,凡事不要问太多。你放心,皇兄没有要拂你母妃的意的意思。白月不过是不再作为小字,这个名字今后你丢不了。”
慕清笑笑,“皇兄也真是的,我不过随便说了一句,就拿出了这些正儿八经的来压人家,当真是无趣极了。”说到这里,故意拖长了声音道:“是了是了,文德遵命——”
正说到这里,慕灼忽然就敛了面上的笑容。
依据慕清的经验,素来疼她的皇兄露出这样正经的表情,便代表着有什么正经的要事要说。透过烛火看了窗外,只有韫安一个人的影子,想必小福子和小祥子都被她打发去了染墨堂门口或者是月照宫门口什么的。
“文德,皇兄问你,白月这小字,阖宫之中,除了朕与你身边的人,还有已经逝去的人之外,还有哪些人知晓?”
慕清仔细回忆了一下,扳起手指头算了算。
“除了皇兄和月照宫的人外,和白月……文德小时候便认识的,远嫁的华卿姐姐知道,娴玉姐姐知道,还有十三哥也知道。华卿姐姐和娴玉姐姐有没有告诉别人,文德便不知道了……哦,对了!还有师傅、二师兄、四师姐、七师兄和扶月小师侄知道。”
说到天阙山,慕清的语气一下子就欢快了起来。她笑了,对慕灼道:
“皇兄不必担心,平时文德在别人面前,都是以清或文德自称的,少老将军、皇兄请来的那些人,还有宜妃嫂嫂都是如此。自从皇兄上次对文德说过之后,一旦是室内有旁人的,文德都不会以白月自称。”
慕清的笑容灿烂,露出皓白的牙齿。她刚刚回宫不过两三天,慕灼便告诫过她,一旦有旁人,即使是慕灼身边的内监、侍卫、宫女,都不可以以白月自称。说她一个大姑娘家的,一天把小字让那么多人知道,今后怎么嫁得出去。
慕清到不担心自己嫁不嫁得出去这个问题。顶多孑然一身一辈子罢了,还自由自在呢。不过,看慕灼的样子如果她不答应,慕灼估计会生气,于是也只好答应了。而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做的。
慕灼的脸色依然正经,不过抬起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
“好。既然这样,皇兄就放心了。”
慕清点点头。很想问问皇兄为什么突然要给她改小字,又想起皇兄方才对自己说的话,话到嘴边又住了口。慕灼拉了她坐下。
“文德,你知道,皇兄为什么要召你回宫吗?”
因为害怕慕清伤了眼睛,所以书房的灯点得很亮。只是一个小小的书房,却明如白昼。
“文德不知道。不过,文德听过一句话,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现如今欧阳家族势盛,只要皇兄告诉文德怎么做,文德定不负皇兄一番苦心。”
慕灼点点头,目光中有几分赞许。
“看来皇兄没有看错人。你过来。”
慕清依慕灼的话附耳过去。慕灼在慕清耳旁耳语了一阵,只见慕清一双清澈的凤眸缓缓瞪大。待慕灼说完,已经是一脸惊愕,忍不住惊叫出来。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