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初冬，但天气并未寒冷刺骨，再加上四周都烤有暖炉，便更感觉不到寒意。

御花园内，早已不见那碎的七零八落的盆景残骸，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盆娇艳欲滴的牡丹。

怀秋不解为何若素要将踏春园里精心培育的牡丹贡献出来，只是觉得今日若素的行为有些怪异。若素向来不是个会招惹他人的人，为何这次会主动的帮汝平王？

若素此刻到不是情绪不佳，而是极心疼她苦心培育的寒冬牡丹，怕它们失去暖棚后会一夜凋谢。眉目间便有些恹恹之感。

“这次得赏些什么给若素。”皇帝望着满园的牡丹，笑道：“若不是她，朕这次都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开这个迎冬会了。”

“皇上，你若真要赏，就赏她几本医书，几味只有大内才有的珍贵药材吧……”怀秋在一旁，似想到什么，接着道：“其他的，她也瞧不上。”

“这么说来，那汝平王妃的位置还不如几颗草药？”汝平王就在皇帝另一侧，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便重重哼了一声：“只要她嫁给本王，天下的奇珍异宝本王一定替她一件一件寻来！”

“汝平王，”皇帝摇头笑道：“别说沈父了，就连怀秋这关你都未过，谈什么嫁娶之事。”

“这个简单，”容倾呵呵道：“沈大人，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把你妹妹嫁给我？”

怀秋向来知道汝平王是个理不清的人，便也笑着顺他的意道：“只要若素喜欢就好。臣没有意见。”

这边，男子们畅怀饮酒，那边，女子们却是一个个开始较起劲来。

仓生居首位，原以为这战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可不曾想这帝都的女子比男人有血性多了，居然开始把话题一步一步的转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您不是已经封了王了么，照理说，应该去屏风的那边啊！”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姑娘，梳着两角小辫，模样极其清新可人。

“哦？被你这么一说，本宫才意识到本宫居然做错了位置！”仓生笑道：“看来该罚罚排位置的太监了。”

“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只要长公主不搬出皇宫，她就还是长公主！”另一个稍大的丫头站了起来，气呼呼道：“你别提一些让我们王家丢脸的问题！”仓生一挑眉，原来是王家的姑娘。

“长公主多有得罪！玉儿和环儿年幼，口无遮拦……”一个年过三旬的宫装女子急忙站了起来，拉下两个小姑娘，赔笑道：“都是妾身教导无方。”

“怎么会？”仓生摆摆手：“两位小姐都是难得一见的小精灵鬼呢。”

“长公主，她们都说你是汝阳王，可为什么你没有胡子啊。”刚坐下的小女孩突然又跳了起来，问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

“这……”仓生一下子给哽住了，看来没夸错，真是个机灵的鬼丫头！

“王小姐你看，汝平王也没有胡子啊。”若素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她向来是避开是非的，这次，却莫名其妙的一头扎进是非圈子里。

“屏风隔着，看不大清。”小女孩随着若素手指的方向望去，嘟嘴道：“看不清呢。”刚说完这句，那孩子便走到屏风边张望了几下，未果，叹气回身。

“这好办。”仓生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若素，然后吩咐道：“将这小女孩领到汝平王跟前瞧个仔细了再回来。”

宫人在后宫也呆了有些年头，从未见过有什么主子下这么怪异的命令，便直愣愣了片刻，随后才回过神道：“是。”

小姑娘一走，这场上的气氛有开始冷了下来。众人不想，这次，一直正襟危坐的长公主居然先发话了。而她的目标直指沈若素。

“沈姑娘……”若素打了个机灵，赶紧提起精神，答：“公主叫奴家若素便可。”

“若素姑娘。”

“若素在。”

“你离本宫太远了，本宫都看不清你是什么摸样，”仓生顿了顿：“来人，将沈姑娘的椅子搬到我的下座。”

若素略略讶异，随即颔首道：“谢公主赐座。”

若素本以为仓生会盘问些什么，但却只见仓生将座位移到下首，便不见下文。众人见长公主亲自赐座，也开始有些跃跃欲试。

“长公主殿下，”宴席中一个鹅黄身影突然站起，向仓生盈盈一拜：“传闻长公主喜听瑶琴，不如就让谢婵为您弹奏一曲吧。”

本来这就是场宫廷聚会，各人都心怀目的而来，若被她人占去了先锋，那便是活生生的失败。谢家家训，除非自己倒下，否则没有任何人能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仓生扬了扬眉，打量着眼前略显单薄的女子，嘴角却是适宜的微微勾起：“可巧，前阵子，皇兄刚赐了我一把好琴，不如就让你先试试音吧。”

“子瑶，将【抱月】拿来。”全场，只有长公主身边有两个伺候的宫人。一个是子瑶，一个是小米儿。其他小姐身边都没有自家丫头陪同，周围来来去去的全是宫中人。

“是。”

“让她们将畅音阁收拾收拾，待会儿，所有人会去畅音阁。”

“是。”

子瑶心下暗笑，原来皇宫的聚会尽是这般，怪不得先皇后娘娘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呢，要是自己，也是不愿意呆在这个小地方，与一群攻于心计的女人在一起，连笑也不痛快！不过……子瑶回头，看着远处觥筹交错的地方，那一抹红色的倩影，孤零零的坐在首位，子瑶撅了撅嘴，轻轻叹气，还是陪陪她吧，若只剩她一个人，她会无聊死的。

“这刚刚选了秀女，为何还有像谢小姐这般出色的女子留在民间？”趁子瑶拿琴间隙，仓生无意问到。

“禀公主，谢婵前阵儿得了病，便……”

“如此说来，若素也是刚巧得了病？”仓生笑着转头，看向若素。

“公主有所不知，这沈姑娘可是长期久病在府，我们日常里的小聚小会都不爱常来呢。”有些人似乎听出了某些猫腻，赶紧接着道：“是啊，沈姑娘在这帝都都有三年了吧，可惜妾从未见过她呢。今儿能见着也都是长公主您面子大，托了您的福，才让我们见着了沈太尉传说中的妹妹！”

若素自小面对这些冷言嘲语，习惯的很。只是淡淡笑道：“各位夫人说的极是。如今见到了我，也算了给位夫人一桩心事了吧。”若素从来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受气包，她厌倦了当一个木头人，所以她会反击，会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众夫人原以为这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一旦失去了其兄长的保护便会不知所措，却不曾想她的话中话也带着一股狠劲。

“公主，选秀之时恰逢母亲祭日，皇帝怜若素自幼丧母，便特准若素不必参加此次大选。”若素也许根本不会知晓，她能躲避选秀的原因只是怀秋当年决定死忠皇帝时提出的唯一要求！

“我们仓家的人都是这般为人着想。”男人的声音忽然从屏风那头传了过来。原来是宫人们传话间，说漏了嘴，让那边的人都知道今夜有节目可以欣赏，便瞬时安静了下来。刚好这个时候，卡在若素说话，那边的大臣们一字不漏的将若素的原话听了去。

说话的是汝平王。用带着某些傻气的骄傲的语气道：“我们仓家人向来如此！”

然后又道：“沈姑娘，你嫁给本王吧，只要嫁给本王，本王保证，绝对不会让那些市井小民这么折煞你！”此话 一出，刚才有冷嘲热讽的几位夫人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若素一怔，只觉得他随意的话语下有种坚定的语气，给她一种非卿不娶的错觉。

“汝平王过几日便要去漠北吧，怎么忍心让这娇滴滴的姑娘随你去那地方呢！”王家大家长王瑞忽然轻飘飘道：“王爷还是在漠北寻个牧羊女比较实在些！”说罢摸着长髯，笑着看向容倾。

容倾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一幅傻气十足的样子：“谁说本王过几日就走？”

张顺在一旁皱眉，看来汝平王与王瑞横上了。

“本王此次可是打算长住帝都！”汝平王斜眼看着一脸皱纹的王瑞，眼中厌恶表露无遗。

“这不合适吧！”王瑞见到这难缠的主就头疼，一听他要在帝都多待，赶紧想法子赶他走。

“怎么不合适？”汝平王反问道：“皇上也就只有我和汝静王两个兄弟，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好玩啊……当然要召回来，协助皇上了！”

“皇上？”王瑞转头问皇帝。

皇帝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屏风那头传来缓缓的声音：“王大人，我们仓家的事还需要向您汇报吗？”说罢便是一阵轻笑。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王瑞站了起来，对屏风那头严肃道：“只是两位王爷在漠北南诏都各司其职，若离开了，恐怕不妥……”

“哦？”仓生从位上站起，缓缓步过屏风，笑道：“据闻王丞相有几子各个都是年少有成，皇兄不如将几位王少爷派去漠北南诏好好历练历练？”红衣女子一出现在屏风这头，除却皇帝外的所有男子都站了起来，低头：“长公主吉祥！”

“今儿是迎冬聚会，大伙儿图个高兴，各位大人不必拘礼。”仓生摆摆手：“皇兄，还是你这里热闹些。”众人入座，抬头便瞧见一个身着红裳的绝色女子笑看众生。那女子嘴角微微勾起，目光随意的四处打量这众人，然后，无意的落在不同的人身上。

这便是仓家和战家的完美结合吧！众人心中纷纷叹道。

“阿生刚刚说的倒也是两全其美的方法。”皇帝点点头，笑道：“朕早就想让帝都的氏族子弟们奔赴边疆去锻炼锻炼了。”说着，让太监在他的身边又备了一把椅子：“阿生，来皇兄这里。”

和她一比，不知为何，皇帝的气场竟顿时弱了好几分！

怀秋执杯，月色蒙蒙，照在他温文尔雅的面容上，看着首座两个人，忽的皱眉，一种不安笼罩在他的心头，愈来愈强烈……

仓生毫不扭捏，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下走到皇帝身边坐下：“丞相觉得本宫和皇兄的话对吗？”女子笑看向她，明明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娇柔面貌，可眼神却带着君临天下的傲意，语气有不容拒绝的压迫感。这样奇异的搭配让下座的众人都忘了做出反应！

“老臣……”王瑞心中一阵闷哼，这个女子不一般！她不是宫廷里只拘泥于后宫之争的女人！他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从未见过目光如此锋利的女子！如鹰般骇人心魂，不容他人反抗！

“怎么，我们仓家的儿子可以去那蛮荒之地，王老头你的儿子就不行？你儿子就这么矜贵？”汝平王冷哼打断王瑞的话，“想当初父皇让本王去漠北时，本王只有十三岁。敢问王大人，你家少爷现在几岁了？”

“这……”

“想必绝对有双十了吧。”汝平王嘲讽道：“本王二十岁时，已经能赤手空拳打死十匹野狼了！”

王瑞已经被哽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这么决定了，封王季礼王季祥为都尉，过了这个年就去漠北南诏上任吧。”皇帝笑着看向王瑞：“丞相，如何？”

“臣替季礼季祥谢过皇上！”仓生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三朝元老已经开始出现了疲态。苍老的面孔，行动迟缓的身体。

“希望王家二少别和本王一样，在漠北待了十年，却毫无建树。”汝平王哈哈大笑。众多依附王家的大臣面色开始难看起来。十年？眼下，王丞相已经年近古稀，老来终于得了两子却没想到正值年少要被派往蛮荒之地，一去还是十年？

这下王谢两家的势力在某个点上可以算是平衡了吧……仓生轻轻吐气，眉目间的硬朗也开始软化。看来也没白浪费时间参加这么一个毫无意义的聚会，至少能稍微制约一下逐渐猖狂的王氏。

“这下我们兄妹几个总算能聚在一起了。”一直未发话的汝静王缓缓道：“本王真是怀念啊……”

“汝静王，您怎么这么说呢？您不是每年都可以回帝都住上一小段嘛……”

“本王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汝静王向来脾气暴躁，不容他人反驳于他。又因喝了点小酒，便更容易激动。

“老二，别吓坏了这些帝都娇弱的大臣！你那套用来对付南蛮子的一招在这里可不能用！”汝平王笑着拍了拍汝静王的肩，道：“我看你还是少说为妙，在帝都，嚼根子的人可不少！”

“汝平王！”皇帝咳了几声：“莫越说越离谱了。”

“皇上只当我是个糊涂蛋就可以了！”汝平王站了起来，笑哈哈道：“臣糊涂了十几年，越来越觉得这糊涂的日子比你们这帮人过的舒坦多了！”

“汝平王……”仓生开始觉得这个装疯卖傻的男人有点意思了。“说起来，我还得叫您一声皇兄呢……这么一个好日子就别找大臣们不痛快了。不然小心皇兄不给你赐婚！”

这么一句，就刺中了他的命脉，他急忙站了起来，向众人道歉：“给位，本王无心冒犯，无心冒犯……”

众大臣本给他说的心中不爽，后又见他这幅模样，不禁好气好笑，又何必跟个傻蛋置气……

说话间，子瑶已携琴而来。

“长公主，琴拿回来了。”一旁的宫人走到仓生身边，耳语道：“公主是否……？”

“畅音阁那里可都收拾妥当？”

“禀公主，都已安排好了。”

“那就请皇兄和各位大人移驾畅音阁吧。”仓生站起，笑着对皇帝道：“今晚可有耳福了，谢家小姐给我们准备了曲子呢。”

“难不成就只有谢小姐一个节目？”去往畅音阁的路上，有人问。

一旁的畅音阁领事姑姑笑答道：“当然不止。教坊里又排了几个舞蹈，本想过年时拿出来的，看来要先揭开庐山真面目了。”

撩人月色下，一行人笑谈着穿梭与宫廷院落，留下细密的脚步声还在回廊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