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彻夜长谈
九卿沉睡着,锦夕不时地探她的温度,以布巾沾水擦拭着她干裂的唇,半夜时分,她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身上也没有了汗,但身上的伤口裂开,锦夕担心感染,便委托衾珞去取了些药膏来。
锦夕拿着药膏来到床边,苦居山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这时九卿忽然嘤咛一声,苍白的唇间逸出一句模糊的呢喃:“水…”
锦夕立刻放下手中的药膏,跑到桌边倒了一杯水端到床边,苦居山被惊醒,猛地叫了一声:“卿妃!”
床上闭眼攒眉的九卿猛然睁开眼,像被定住一般看着眼前苦居山憔悴紧张的脸,片刻后,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边的青丝里。
苦居山手忙脚乱地捧住她的脸,擦去她的眼泪,轻轻抚着她的脸,声线喑哑:“对不起。”
锦夕紧紧攥着手中的水杯,眼眶有些酸涩,原来公主娘并没有疯,她只是以此来自保。
九卿动了动干裂的唇,声音里带着惊惧:“水好凉,我又冷又疼,可是他们按着我不让我出来…”
苦居山,倾身吻在她的眉心,放柔了声音:“再也不会了,我在这里陪着你,一直陪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锦夕将水递给苦居山,九卿喝了些水,病中虚弱,又疲倦地睡了,也许是苦居山的陪伴让她安了心,眉不再紧紧攒着,锦夕又给她的伤口细细地上了药。
夜凉如水,锦夕和苦居山坐在殿外的长廊上,沉默地仰头看着残月当空。宫人送来了狐裘保暖,苦居山抿了一口热茶道:“郎安王家的小女儿,你救了娘娘,你…救了朕。”
锦夕道:“臣女救不了娘娘,皇上才能救娘娘。”
苦居山望着不远处的黑幕下巍峨的宫殿叹了一口气道:“娘娘曾以死相逼,不愿为后,朕登基多年除了皇后,不选秀不纳妃,为的就是避免嫔妃太多这后宫之争害了她,可没有想到,她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伤成这样,而朕竟毫不知情,你告诉朕,朕要如何救她。”
锦夕道:“皇上,娘娘在宫里,就如一颗浮萍,任人宰割。”
“任人宰割?”
“难道不是吗?您在宫里,娘娘都能被人打得满身伤痕,您才出宫一日,娘娘被人推落溺水,您前脚离开歆昔宫,后脚就有人敢下药,皇上,如果这还不算任人宰割,那怎么才算?”
苦居山眸色微沉:“你救了娘娘,朕可以赏你,但你可知道,以你这句话,朕可以治你死罪!”
锦夕淡笑:“皇上掌生杀大权,即便臣女什么话也不说,皇上一样可以治臣女死罪。”
“你懂医术?如何知道那碗药有毒,如何知道救娘娘的法子?”苦居山不怒反笑,缓了神色问道。
“臣女不懂医术,臣女只是觉得那宫女可疑,便出言试探了一番罢了,不想她果然是有问题的,至于救娘娘的法子,只是民间最普通的应急之法罢了。”
“你是说,御医有意延误?”苦居山神色微微一凝。
“臣女不敢说,臣女只知道,如果照御医的法子,一味地只灌药,娘娘今晚决计会伤口感染引发高烧不退,即便不死,只怕也会烧成傻子。”
“为什么,朕已经立她为后,她为什么还要这么煞费苦心地去取卿妃的性命?”苦居山喃喃自问着。
“皇上何以确定幕后黑手是皇后娘娘呢?”锦夕不解,要说皇后已经坐稳了后位,不至于去残害一个冷宫的妃子,除非九卿对她的位置造成了威胁?或者她认为九卿是威胁?
“朕匆匆回宫,皇后一路都在阻拦朕去歆昔宫,朕才隐隐有些怀疑,刚到歆昔宫,就听到宫人禀报卿妃在清池不慎落水,幸而一个五儿的宫女无意间经过才叫人救起了她,朕当时只关心她的安危,本没有追究她落水的真实性,直到侍卫将那送药的宫女押到朕面前来,朕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才下令去追查,追查之下就追查到了皇后身上。”苦居山叹了一口气。
五儿?衾珞安排了人在公主娘身边吗?为什么?锦夕原本的初衷,只是想借助苦钰生之力,救出九卿带她走,如今看来,她的想法实在是天真,九卿的身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如果真的出了宫,恐怕连京城都出不了就丧了命。
“皇上,若要保护卿妃娘娘,皇后娘娘不能杀,也不能废。”锦夕于是道,既然她当初能让苦居山立她为后,还能瞒住苦居山把九卿伤成这样,如今又肆无忌惮地取九卿的性命,连御医宫女都为她所用,可见她的势力之大人脉之广,冒然废后甚至杀之,九卿恐怕就要站在风口浪尖了。
“为何?”苦居山一愣。
“为了不使卿妃娘娘成为众矢之的。”锦夕道。
“那你认为朕应该怎么做?就这么把这件事情揭过去?”苦居山垂眼思索了片刻,再抬头时目光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皇上可以借此事将卿妃娘娘接出冷宫,以抚慰之名晋封娘娘为贵妃,而皇后娘娘,则以惩戒之名送往护国寺祈福一个月,因卿妃娘娘求情改为半月,这半月里,皇上可全心宠爱卿妃娘娘,半月期满,皇上携卿妃娘娘一同迎接皇后娘娘回宫,如此,卿妃娘娘贤惠之名得以昭然,日后封后便顺理成章。”锦夕立刻道。她知道这句话一出,苦居山必定对她要另眼相看,恐怕会觉得她城府太深太可怕,猜忌之下他甚至会除了她,但她在赌,赌苦居山为了九卿可以容得下她的锋芒,甚至允许她的锋芒来帮助九卿。
果然,随着锦夕的话,苦居山看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如海,潋滟着锦夕摸不着的流光,片刻后他仰头笑了:“郎安王府,卧虎藏龙。很好,以后你多进宫,陪陪卿妃娘娘。”
“是,臣女遵旨。”锦夕舒了一口气,绷得紧紧的神经骤然放松,像被人久久捂住了鼻口终于挣脱开来,强烈的后怕和心悸让锦夕的手心都渗出了细细的冷汗,她终究赌赢了,即便她可能是个潜在的危险,苦居山为了九卿留下了她,他要利用她的锋芒和城府,为九卿铺路。他对九卿的爱,便是锦夕的筹码。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长廊上昏暗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摇曳曳,光影迷蒙。
苦居山眯了眯眼,打了个哈欠,布满血丝的眼里尽显疲倦之色。
锦夕见状,心生不忍道:“皇上,夜深了,明天还有早朝,还是先去歇息吧,臣女和衾珞郡主守在这里,皇上可放心。”
“好,朕把卿妃交给你了。”苦居山点点头起了身,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朕本应该对你心存怀疑,可不知道为什么,朕就是莫名的相信你。”
苦居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宫门外,锦夕呆呆地坐在原地,回想着他临走前的话,连衾珞什么时候出来的都没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