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2)
小椅子在沈府当差已有两年,却总是被府中的人物搞的摸不着头脑。偌大的尚书府,真正的主子只有两位。一位是兵部尚书沈怀秋,另一位则是其妹沈若素。
沈怀秋以弱冠之年登兵部尚书一职,成为历代最为年轻的尚书。而沈若素虽身居深闺,但她从小熟读医书,医术高明,经常救济穷苦百姓,先帝微服到苏城时曾夸赞其为女华佗。只是这位沈小姐相当低调,无论是皇宫宴会还是命妇的聚会更或者是闺阁小姐们举办的诗会花会一律都以体弱来推辞,故帝都又有传闻,女华佗其实是久病成医,怕只怕是红颜薄命。
两位正主,一个是早出晚归的大忙人,一个是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沈府比起其他府邸理应冷清才是。可是看着偏门进进出出的人,小椅子不禁叹气,同样姓沈,怎么差别那么大呢。偏府住的正是沈父其他的三个儿子,不学无术,在帝都两年之久,没学什么本事,倒把贵族的坏脾性全学个来。主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睬。
“今日,朝堂上,有何趣闻?”若素笑着问道。身旁的小椅子忽的回过神,憨憨一笑,“也没什么,不过是听几个大人说……”忽然意识到什么,小椅子立马闭口。“大人说什么?”
若素对小椅子的反映好奇问:“难不成又是婚事?”小椅子抓抓脑袋,犹豫道:“也不全是,这次,大人们提的不是谁家的小姐……而是……”“谁?”若素看到冠粟堂里人影攒动,忽而停下脚步,轻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亲自问去。”
“别!小姐,你可别问。主子为这事,苦恼了好久了……”若素微微皱眉,到底是谁,让哥哥有这般烦恼。
“是……是皇上的亲妹妹,孝和长公主。”
若素吃惊:“居然是长公主。”
“主子说,我们沈家这两年晋升过快,已遭很多人眼红,如果再与皇家结亲怕是……”小椅子不敢说出沈怀秋的原话,适时的停了口。
皇帝也真是不择余力的让沈家处在风口浪尖啊……若素勾了勾唇,暗思:那孝和公主可是一般的贵族子弟娶得了的?
仓氏王朝自建国以来已历经九任帝王,除了第二任皇帝母系为战家外,其他皇帝都是嫔妃所生。战家是东临的名门望族,而仓氏又是出自于东临。据传说,仓氏能取得天下,多半是靠了战家人。无论传言是不是真的,总之,仓氏的每任皇后皆是出自于战家。而战家,这个庞大的家族在最最荣耀的时候却选择了退隐。安康帝(第二任皇帝)登基之前,战氏子弟纷纷辞官卸甲,退居东临。自那以后,唯一和这个王朝有联系的战家人就只剩下战姓的皇后了。说来也怪,自第一任皇后诞下安康帝后,之后的每位皇后都没为仓氏王朝诞下一子半女,直至这第八代皇后,才给皇帝留下一对龙凤胎。孝和公主这嫡出的身份毋庸置疑的使士族子弟们趋之若骛。
两年前,先皇驾崩,皇后殉情,太子继位。三年来,公主皆以守孝为由,深居皇陵,不出一步。而如今孝期即满,公主的婚期也被提上了议程。纵观朝堂上下,有谁能配的上长公主?
哥哥吗?
怕也是不够的吧……
若素望向前厅,宫灯下,青色儒衫的男子端坐于首席,垂目思索,静得像一块冷玉,不带一丝生气。那曾是跑过三条街,只为给自己买一串糖葫芦的哥哥?
“哥……”若素有一瞬恍惚,仿若他会立即羽化登仙。
沈怀秋回神抬头,对若素招了招手,温柔笑道:“若素,快,再晚些,我就把你最爱吃的的豆腐泥鳅撤了。”宫灯朦胧,模糊了男子清雅的面庞。只有那温润的笑,如涟漪般荡漾开来,穿破层层阻碍,直至若素的面前。
哥哥,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眼中的温暖再也不能达到眼底呢。
窗外,最后一场雪已经开始慢慢化去,万物即将苏醒。
是的,是万物。
那些沉睡在最底层的,也该醒来了。
彼时的皇宫,入夜更加冷清。
“东临处极寒之地,你自小便在那处待了七载,居然会被这帝都的寒风侵了身体?”层层叠叠的纱缦看的小女孩眼睛发晕,尽管如此,青年男子略显讶异的声音还是让她回过神。
“东临无风。”小姑娘用浓浓的鼻音回答。
“来,张嘴,把这药喝了……别皱眉,这是朕吩咐太医特调的药,放了些许蜂蜜,绝对不苦。”
她从来受到的教育是不轻易接受别人的恩惠。但不知,在这个自称“朕”的男人面前,乖乖的卸去所有的防备。
她七岁前对自己从未产生过任何怀疑。例如,她是谁。她叫什么。
七岁那年,她从老嬷嬷絮絮叨叨的聊天中,偶然的听说,在遥远的帝都居然也有一座未央宫。只不过帝都的未央宫里住的是久病不露面的皇后娘娘和公主。
皇后战氏,系出东临。
她不觉得奇怪,因为仓氏的所有皇后都出自东临战氏。
她只是好奇,帝都的未央宫是不是也和她的未央宫一样建在半山腰里?是不是里面也有很多姐姐妹妹?皇后娘娘是不是也和母亲一样那么忙碌?
她就是怀着这么多的疑问,偷偷的溜出东临山,去往帝都。
那年,她只身一人用了半月便到了帝都,轻而易举的到了帝都的未央宫,没见到那个久病的皇后娘娘,却见到了皇帝。皇帝对她的到来感到十分诧异,而后,皇帝告诉她,她应该姓仓。她应该从小便长在帝都,在这座未央宫中,和一大堆仓姓的孩子一起读书识字,然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风光出嫁给当世最杰出的少年郎,然后无忧、幸福的过一辈子。
仓姓,是国姓。
“你是说,我就是莲华孝和公主?”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病态的脸上尽是不可思议。
“是。”
“我母亲便是皇后娘娘?”
“是。”
“可为什么你们……”小姑娘欲言又止。传说中皇帝和皇后不是伉俪情深么?为何……我从来没见过你,也没听母亲提起呢。她虽然七岁,也猛然领悟过来,这其中肯定有不好的事发生。
“朕做了一件错事,你母后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朕了。”皇帝轻轻叹气。
可就算母亲恨那个男人恨得一辈子都不愿见他,但是在知道他驾崩的消息后,离开了十五年未离开的东临山,去了帝都。然后,静悄悄的依偎那男人停放在梓宫得棺木边。待宫人发现时,早已断气许久。她死时,据说,穿着皇后的正装。
这是她关于母亲最后的消息。
七岁前,她姓战,唤无双。是东临乃至大仓最有威望的氏族战氏的嫡女。
可七岁后,原来她姓仓,皇家史稿里,只有她荣宠的封号:莲华孝和公主。仓氏皇朝最尊贵的女人。
“从此你就叫做仓生可好?”
“我是你父皇。”
“无双,记着,你只是我战歌的女儿。”
“你是战无双,但是你更是仓生。为守护仓氏而生。”
“无双,永远别忘记,你姓战。”
……
她又从梦中惊醒了。
梦中一男一女不停交织的话语让她头疼欲裂。
那个她一直叫做母亲的女子,还有那个她只见过两面的父亲。他们的面容不停的交错,在这个昏暗的宫中,也只剩下这些梦魇陪着她了。
“谁?”几米开外有人影浮动。
“是朕。”年轻帝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挑眉笑:“怎么,做恶梦?”
“劳皇兄挂心。”她起身,落落的走到他跟前,也倒了一杯茶,道:“入夜,寒气未消,皇兄还是回宣室殿为好。”
“战无双,朕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耗。”皇帝起身,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赤羽营总有一天是朕的。”
“皇兄,在帝都,我还是希望你唤我皇妹,或者孝和。”她抬头笑道:“至于赤羽营……呵呵,一年改变不了的,三年也不会改变。”
“他们都把你轻易的交出来,叛主之心显而易见。”垂死挣扎吗?
“那皇兄可接到过他们其中一人的拜帖?”她推开窗,森然月光下,笑的无邪:“这个皇宫我可来得,也可走得。”
“如何走得?”自长平元年以来未央宫等同禁宫,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皇帝知道孝和从小就在赤羽营中长大,也有点本事,但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弱女子罢了。
少女淘气笑道:“偏生不告诉你!”
皇帝对她实在是无计可施,甩了衣袖,匆匆离去。
望着皇帝气急败坏的模样,少女叹息:三年,是你给我的时间,又何尝不是我给你的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