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汝阳王府一派喜气洋洋。
小凤凰斜倚在柱旁,总觉得周遭的一切不太真实。
“你本是我唯一的孩子。”那一袭绯衣的女子脱去王冠,长发随意披散在两肩,双眼弯弯。
“那……小郡主?”汝阳王有个独女,自幼抚养在宫中,天下皆知。
“你说过儿?”汝阳王笑道:“她只是先帝以为的,我的孩子而已。”她眼神坦荡,无悲无喜。声音的苍凉却让小凤凰打了个寒颤。
“也就是说,当年我和小郡主一起出生在葛家村,然后被调了包?”
“情急之下,为了保护你,葛家媳妇将自己的刚出生的孩子交给了先帝。”汝阳王弯下身,摸了摸小凤凰的头发,笑:“我将计就计,过儿就成了郡主,而你,就安全无虞的活在世外桃源里。”
“也就是说,你是我的母亲?”小凤凰望着眼前的人,觉得此前的人生忽然像一场梦境,或者,眼前的这个人才是梦境呢?慢慢举起手,触摸到她温热的脸庞,吓得收回手,不可思议喃喃道:“居然是真的。”
“你父亲离世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你一面。”汝阳王牵起小凤凰的手,放在脸颊上,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有着怀秋的眉目,是怀秋唯一留给自己的礼物。
“父亲……”小凤凰小声问:“他是?”
“前朝之人,你只需知道他叫沈珂便好了。”说到父亲的名字时,她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小凤凰自小随村里的师傅识字学文,但当她翻开前朝典籍时,竟怎么也找不到关于沈怀秋的生平。王府里的奴仆少,能说得上话的更少,只要她一问父亲的事,更是三缄其口。
她慢慢意识到,有关于父亲的一切,都是这个家不可提起的禁忌。
几日后,一个不速之客忽然登门。
“你便是她的女儿?”沈过挑眉,颇为嘲讽:“我倒正主会是个怎样的厉害丫头。”
“你是?”小凤凰刚开口,便心下有了答案:“你是小郡主吧。”
沈过更加觉得讽刺:“你给我住嘴!”
“你要记着,我才是这个王府唯一的郡主!汝阳王永远是我的母亲!当朝皇后永远是我的姑姑!当朝皇帝永远是我的舅舅!”她沈过的名字,是记在汝阳郡志上的,是汝阳郡唯一的继承者!就算眼前的野丫头是她的亲骨肉又如何?
只要名义上,自己是汝阳王的嫡女,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就永远矮自己一头!
“姑姑?”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小凤凰只抓住了这一个称呼。
“怎么?那么快就想去攀亲戚了吗?”
“姑姑,是不是父亲的姊妹?”
“当朝皇后正是父亲的亲妹妹。”沈过谈起父亲二字时,神色收敛了不少。
“你认识父亲?”小凤凰小心翼翼问道。
“自然。”沈过哼道:“何止认识,我自小长在宫中,先帝不许我与他人多接触,只有父亲每日风雨无阻会来陪我。”
“父亲他知道你不是……”他的孩子吗,小凤凰至今从来没有羡慕过沈过,此刻,却有点微微的嫉妒。
“他应该是知道的。”沈过忽然声音低了下去,以前,自己总不能理解父亲的那句‘你本该是世外人’,直到父亲去世,她第一次见到母亲……阿,不,是汝阳王。王冠高束,在他的葬礼上毫无哀色,用冷冰冰的声音告诉她:你不是我的孩子。从那日起,她便知道了父亲的叹息。
原来一个童年的囚禁,换来的只是可笑的掉包计。原来战战兢兢的那么些年,她只是替人受过。原来,这个带有耻辱的名字,也是替人背着。这个世界唯一知她身份却还愿意待她好的只有父亲了吧。
“父亲他……”小凤凰将手帕递于沈过,问:“为何所有史记里我都找不到他的痕迹。”照理说,能娶到汝阳王的男子,不可能是名不见经传的人。况且还有一个皇后妹妹……怎么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呢。
“你自小在山野,怕是不知道从前发生的事。”沈过接过手帕,擦去眼泪,缓了缓,慢慢道:“我也不太知晓太多,只是从那些老嬷嬷那里听点往事。”
“可否告诉我?”小凤凰问:“就算是一点点,我也想知道。”
“你得答应我不得告诉别人。”许是年纪还幼,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沈过自小没有与同龄人相处过,更何况是这样复杂的关系,虚张声势后,也觉得疲惫,竟席地坐了下来。
“我们大仓,自建国以来三百余年,所有皇后都出自于战氏,可除了太祖皇后有生下皇子公主外,之后战氏的皇后皆无所出,直到我们的外公和外婆,大婚后诞下一对龙凤胎,就是先帝和母亲。”
“慢着!母亲与先帝?”
“对,母亲与先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且是自太宗皇帝之后三百年来唯二的战氏和仓氏的后人。”沈过点头,然后道:“母亲满月便被封为孝和公主,先帝被封为太子。周岁时,母亲居然破格得四字封号,在孝和前添莲华,故又称其为莲华孝和公主!莲,乃仓氏王朝最尊贵的花卉。”
“十五年后,外祖驾崩,先帝登基,母亲自愿前往明陵守孝三年,三年后先帝破格封母亲为王,赐地汝阳郡,顾称汝阳长公主,汝阳王。”沈过叹气:“母亲身份高贵,一般氏族子弟自然无法入眼,但当时母亲已有二九,婚期也是万万不可耽误。”
“此时,作为新贵,先帝为了提拔沈家,先将姑姑赐给当时还是汝平王的皇帝,然后又把母亲指给了父亲。父亲那时,已是太尉。”
“据闻,他们二人自成亲起,便出双入对,相敬如宾。”
“她看过去不像一个会和别人演戏的女人。”小凤凰下结论道:“他们之间,肯定不止相敬如宾那么简单。”
“父亲官场上节节高升,打破了整个朝堂的平和,在和母亲回乡省亲时,遭官场上的政敌恶意追杀,便和母亲流落葛家村。你我,便是那时出生。”沈过一笔带过道:“再后来,母亲与父亲政见不一,便分开了。之后有人弹劾父亲,从家中查出黄金万两,珠宝无数,证据确凿先帝无法庇佑,就抄了沈家。”
沈过讲的太快,快的让小凤凰都跟不住思路。
“沈家太快接近云端,本来就势单力薄,跌入尘土后,便万人践踏。”沈过此刻声音有些颤抖,本已觉得置身事外的心,不自觉的纠成一团:“抄家后没有两年,父亲便去世了。”
“母亲觉得他有辱门楣,便下令史官抹去他的一切。”
“你相信父亲他……”是个贪官?
“我不信。”沈过摇头,接着又缓缓道:“父亲,是被她逼死的。”
小凤凰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为什么?”她杀了自己的丈夫这是为什么?
“你不懂,皇家之人,是没有感情的,他们只在乎权利。”沈过冷冷笑道:“你以为你为何在能平平安安从葛家村一路来到帝都?”
“?!”
“从父亲他们二人离开葛家村开始,就派了好多人在你身边保护你。他们默默保护你多年,如果不是你的凤钗被李老夫人直接送到皇后娘娘手上,让宫里的两位知道你的存在,恐怕你一辈子都会只是李府的劈柴丫头罢了。”
“我不明白。”小凤凰眨巴着大眼望着她。她平日生活着实单调,不是在戏台看戏,便是一人在湖边泛舟,汝阳王府固然大,但是找她也是容易的。
“沈过同你讲了什么,说来听听。”她在一叶小舟上,脸上不似初见的冷然,而是微笑着看着她。
“这世上是不是所有的事都在你掌握中?”小凤凰甚至在想,是不是她最近见自己一直在查父亲的事,所以才让小郡主过来告诉自己答案。
“也不尽然。”她摇头笑道:“比如你……”
“父亲他真的是你——”
“是。”她回答的如此快,快的让人措手不及,以致不知后续的问题如何跟上。
“为什么?”小凤凰不懂。
她轻叹息,缓缓道:“为天下。”
风过,带起绯色的衣衫,吹乱了她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