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试探
宛筝出府的事似乎没被发现,莫临风回府后引了一个小姑娘来见她,道是给她的贴身丫鬟。
小姑娘名叫云绮,约莫14岁,活泼善谈。据云绮说自己原是服侍靖昭公主的婢子,公主逝世后她就回到宫中当差,莫将军不想宛筝无聊,便向国君请旨让她来照顾宛筝。
因是贴身,云绮不似别的丫鬟那般拘谨,花点子也多,终日带着宛筝在将军府里转悠,宛筝这才发现将军府里有趣的地方如此之多,比方说假山石上一隅有一株极低的海棠,花期较别的花都晚,一般是‘别东风’之后盛开,再比方说西苑有两只仓庚,会停在来人肩上觅食……
宛筝像突然多了一个姐妹,终于觉得日头不是那么冗长。
这日与云绮在庭中观鱼,正嬉笑间云绮忽的低头行礼,宛筝回首看是多日不见的莫临风,他脸上似有倦色却仍亭亭如松。
他示意云绮起身后对宛筝说:“你回房换身方便的行头,我带你出府。”话毕又对云绮说:“你留在府中收拾你们两人的行装,明日随大军启程。”
近来无战事,行军定是针对惊羽国的事情有了商讨结果,听那日凤栖国国君的意思应是驻兵惊羽,推说军行此地以借势攻打睿衍,实为拿下惊羽。宛筝知晓莫临风有意带她随行,暗自高兴着又省了大把精力,迅速回房换了行装,随着莫临风出发。
两人来到一片幽静的林子边缘,一条清澈的溪流绵贯林中,宛筝看到不远处有一盘残棋,案边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
莫临风侧身对她说:“这是我师父。”宛筝迎上去正要行礼,老人笑着说:“你我都非朝中之人,礼数就免了吧,某人姓言,单字川。”
宛筝颔首说:“见过言先生。”说了看看棋盘,接着道:“宛筝不懂看棋,适才见林中很多花还未谢,想到处走走,就不在此妨碍两位切磋了。”说罢自转身走开,莫临风与言先生便坐下对弈。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输赢已然跃于盘上,莫临风拱手说:“临风输得心服。”
老头捋了捋胡子:“为师却赢得不是那么痛快。”眼睛顺向那边一抹鹅黄色的身影。
莫临风被看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老头有点恍惚,想起多年前他也曾这样稚气的挠头,为的是什么却已尘封在岁月中,想起上次对弈时自己随心的戏言,竟一语成谶。
莫临风亦恍惚,这局棋前半场怎样的精彩他已然忘却,此番怎样的进退攻守他也不甚清楚,自己倒是记得宛筝都在些什么地方驻足观望,脸上的欣喜就如身上那鹅黄的窄袖绢裙那般,在这片初夏的郁林里平添一抹清新,她雀跃的赏了这么多未央花,却没摘下一朵,记得她裹起裙摆在溪边浣一条白色的手绢,轻轻拧了再在额上擦拭,他眼尖,远远看见那绢罗沾湿了发际,细细的水珠沿鬓角滑下。
老头微咳了两声:“你特地带她来见我,让我单独和她说两句吧,也算尽了长辈的本分。”莫临风会意,叫了宛筝过来,自己退到一旁打理马匹。
宛筝理理裙上的褶子再顺顺发髻方再拜见言先生,他身上示意宛筝坐下,随即开口:“临风的双亲都与他九岁时战死沙场了,言某不才,但也倾尽毕生所学将他将养大,好让他承接掌管沈家大军。”
宛筝不懂何意,只不答话。
言先生看她此状,本欲以长辈名分行系定赤绳之事,细想平生都无缘风月,此刻为着莫临风那小子却摆起家长的样子,莫临风向来受女子追捧,虽不曾致力研讨风月但也不至于不济,自己兀自帮他们做主倒唐突了人家,便转道:“下月初三是临风的生辰,你们行军路远,你替为师好好给他过过。”
言先生亲自交代,那看来莫临风对贺生辰一事还挺看重。宛筝看着御马前方几步开外的莫临风,一身月白在夕照下依然不减清冷,他们这样的世家生辰都应有贺礼吧,可清贫如自己恐怕送什么都会显得寒碜。
至于怎么个过法,宛筝没有体验过,只记得当短工时,每逢少爷小姐的生辰,自己便可多分到许多糕点,没人惦记着给她贺生辰。
宛筝想的入神,不料身下的马似是踩到一块滑石,那马乱了章法,山路本多碎石,顿时脚下碎石滚动,有几块着力蹦起,马被这一连的变动惊到,扬蹄一跃超了莫临风向前奔去。
宛筝紧抓住缰绳俯身下去,以防被摔下马背,她勉强睁开眼看见莫临风已策马追来,一袭长袍在身后翻飞,他身姿翩然但眉头深锁。莫临风,他大概是这世间首个为自己的安危而锁眉的人。眼瞧他追近,宛筝忽起了一丝戏弄之意,两腿在马腹上稍一用力,便又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了。
她的手被缰绳硌得生疼,整个人被马晃得晕乎乎的,嘴角却不禁扬起。
“宛筝。”莫临风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盖过耳旁猎猎风声,随即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道拉起,睁眼已在莫临风马上,被他单手护在怀里。他另一只手腾出来扯住那匹受惊的马的缰绳,用力一制便止住了那马。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他竟都不喘喘大气。
“你不害怕?”他开口。
“怕。”
“那你笑什么?”
“我是故意的。”宛筝如实答道。她抬起眼帘偷偷瞄莫临风,见他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深寒如星,凉薄的双唇此时有些发白,轮廓如画里的精心描摹。
“你差点受伤。”
“我知道我不会受伤的。”她低头嗫嚅,乌黑的发松散的垂在肩侧,睫毛翕动,双颊两抹淡淡的飞霞。
莫临风挑眉,挪手抬起她的下颌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哦?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不会受伤?”
晚风穿林而过,宛筝感到心跳似漏了一拍,随即故作镇定道:“赶路吧,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