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东风
宛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重锦阁的,只觉得心乱如麻,脑袋里热的像要裂开。
莫临风后来也没回房,中道转入“行宇轩”于案前坐下,随手翻了翻案上的册子,却半天没看进一个字。他本是有意做戏,可没料到此刻竟五味陈杂。
接下来几天都没见到宛筝,问了伺候用饭的下人才知道那丫头暗地里拜托了火房把他们的饭菜分开来做各自上餐,“行宇轩”也没有新临的帖子。
莫临风想起宛筝每每临好一帖便即刻捧着来让他品评,欢快的如一只小鹿,稍有不当又拿回再摹,若得夸奖便兴高采烈,恨不得拿着那帖子在府中走一遭,平时的沉静全然不见。
她一向容易满足,曾有一次,听她提起故乡章州,她说最怀念不过碧洗楼的菜肴。她自小四处给人做散工为生,曾在碧洗楼火房里帮衬,庖厨给的吃食往往是客人吃剩的,即便那样也回味无穷。
莫临风连夜命人赶去章州请了碧洗楼的师傅过来,第二日用膳时,她一口便认出来,甚是感动,泪珠分明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扔过来一句:“我不过随口说说,让你多事儿。”在莫临风看来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其实这事对莫临风这种世禄之家来说何其容易。
她那么聪敏,前几日见驾时莫临风分明看见她扔下手串,当下疑惑后来看她解释才了然于心,不禁感叹这女子心思竟如此缜密。
她不似大家闺秀那般清心玉映,身上却兼具不拘与沉稳,自然而得体,这是极难得的。
“别东风”当日,莫临风一大早便已等在重锦阁门前,宛筝甫一出门就感到下颌被一个冰凉的物件抬起,垂眼一看是一把坠着蜜结迦南的折扇,顺着折扇过去便是莫临风。
“怎么,地上有东西吗?”他身穿大袖交领长袍,外罩纯白暗花大袖直领对襟褙子,翩翩然却有狡黠的笑,这样的他宛筝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能否不去?”宛筝强作镇定。
“国君既已邀请,岂有不去的道理?”
“……”
皇家做派果然非同一般,宛筝只觉得极尽奢华。宴会过后莫临风被国君留下商议,命人先把宛筝送回府了。
还没来得急踏入房间,宛筝突然被一人捂着嘴拉到墙角,站稳方看清是睿王。宛筝正要开口,他一指覆上宛筝的唇暗示她噤声,一边低声道:“跟我走。”
说完拉着她一跃出了府邸。穿过几条寂静的巷子,宛筝感觉一片喧嚣由远及近。转了一个弯来到出口,眼前豁然出现人群和集市。
睿王说:“‘别东风’还得看民间的。”宛筝老实跟在睿王身后,眼睛已禁不住的四处张望。其实各地过节派头大抵相同,舞狮者看灯者买卖者应有尽有热闹非凡,偶有一两声清亮的穿越沸腾的人声传到宛筝耳中,那是路旁的小贩在叫卖。
“喂,拿着。”正当宛筝看得入神,睿王忽然转过身扔过来一团绯色的东西,宛筝忙用手接住,竟是一个花灯,里面的烛火因为刚才的颠簸晃荡不已。
宛筝看睿王手里也持了一个,他向宛筝摇了摇花灯道:“这样方才有个过节的样子。”
他似乎心情不错,宛筝多看两眼的小玩意他都买了下来,他形容出众,一路上引了好多女子侧目。
凤栖国本来民风开放,好些大胆的姑娘直接对他莞尔挥起手中的丝绢,他竟像习以为常,风度翩翩的朝她们点头微笑。他难不成是亲自选妃选到邻国来了?
宛筝私度,越发放慢了脚步行在后面,万不敢妨碍他的大计,灯光渐冷,人烟愈稀,宛筝不知他要走到何处,又不敢打扰,花灯之类的也在方才落入嘈杂中,只剩几个剪纸供她在手中把玩。
低头走着却忽然撞上谁的胸膛,手上的剪纸惊落又迎风扬起,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宛筝仰头正撞上一双深邃的眼,和眼里那个仓皇的自己。
睿王没有开口,宛筝却迅速后退几步福身道:“还请睿王恕宛筝唐突之罪。”
“你在本王面前何时这般识礼了?”他嗤笑一声说道,顺手握住飘扬的剪纸,上前摊开手心,那剪纸在他手中平整如初。
宛筝平身,正要伸手去接那剪纸,他忽又收回去掩在身后,一本正经的说:“想要容易,先告诉本王凤栖国国君与莫临风的谈话。”
宛筝一愣,忍住不笑出来,他也有这样婉转的时候。他费心带她出来原是要问这个,她还道是睿王何时变得体贴起来,也怪节日气氛轻松愉悦,竟让她忘了如此重要的现实。
宛筝环顾了四周,睿王会意伸手将她一带,两人便跃上了屋顶。宛筝这才放低了声音向他如实道出那日所闻。
睿王听罢,目光冷厉似要穿破这夜色,嘴角噙着一丝冰凉的笑意。灯火已然寥落,人声褪去,睿王手伸过来,掌心是那张剪纸和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宛筝骤然想起又过了一月,这样说来‘别东风’原是惜别春天的节日。
她接了剪纸和药,鬼使神差的脱口道:“多谢。”
睿王并不回应。
“饶是如此,还是谢谢你。至少此番不是欢快之后独自黯然伤神,以前觉得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屋宇的灯火是为自己而点,人世纷繁,竟无一人共赏。”
他这才转看向她,她眼中映着灯火澄明,却那般寥落孤寂。
“人生在世本如轻尘栖弱草,天下之大何止你一人无处落脚,纵然人世纷繁,也总有一人独领之时。”他语气淡淡,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在说今日阳光很好一般平静。
宛筝转念一想确实没听说过他的身世来历。正发呆时他却拍拍她的头,镶着回纹金边的袖口在她耳边轻扫,挑得一阵隐约的痒。他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