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失散了
空中有白雪在飘落,晶莹的雪花慢慢的地将小船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莹白,锦夕茫然地着空旷的河面,天色渐渐明亮,晨曦中日光慢慢探头,而河面上依旧没有人影。锦夕叹了一口气,不得不相信他真的失踪了,担心雪一直下河面结冰,只好划着船将船靠岸,却坐在船舱里发着呆,不知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忽然一阵哭声传来,锦夕探出头,看见是一个女人坐在河边哭泣,女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也并不差,锦夕疑惑,怎么会这么早跑到河边来哭?正想着,女人擦了擦脸,忽然起身,伸脚踏进了水中,一步步开始水中央走。
投河?!锦夕吓了一跳,连忙连滚带爬地爬出来,站在船头朝女人喊道:“诶——!”
女人似乎一惊,回头看了看,却没有看到船头的锦夕,顿了顿又回身继续往水中走,锦夕急了,拿起桨用力往女人的方向划去,着急地又喊:“诶——!”
女人脸上还爬着泪痕,看见锦夕划着船靠过来,面色诧异。
锦夕说不出太长的话,只能咿咿呀呀地示意女人到船上来,女人呆呆地看着锦夕,忽然一把抱住她大声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念叨:“雁儿!我的雁儿!我的雁儿回来了!”锦夕被女人勒得喘不过气,难受地咳嗽起来,女人连忙放开她,再也没有一点要寻死的样子,爬上船又将锦夕抱在了怀里,反复叫着“雁儿,雁儿”。
女人的家人很快寻了过来,站在岸边呼喊着她的名字,女人充耳未闻,只一心抱着锦夕,水并不深,一个男人跳下水几步冲过,牵着锦夕的船靠了岸,女人献宝似的把锦夕抱到男人的面前:“哥!你看,雁儿回来了。”
男人阴沉的脸上凝聚着浓浓的怒气,一把扯开锦夕放在船上,拉着女人往回走:“这哪里是雁儿!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孩子!她不是雁儿,小玥,跟哥哥回家了,乖!”
女人一把挣脱他,飞快着又抱起锦夕,缩进了船舱,尖叫着:“你们抢走了我的雁儿!我好不容易找到她!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带她回去!你们为什么就是容不下雁儿!”
男人抚了抚额,在舱外蹲下高大的身子,放柔了声音:“好了小玥别闹了,这真的不是雁儿,跟哥回家,哥答应你,只要你回家,一定把雁儿给你找回来,好不好?”
女人固执地摇头:“她就是雁儿,我要带她回家。”
男人沉思了片刻,起身无奈道:“好。”
锦夕被女人抱回了家,竟还是个有钱人家,家中下人多,主人却只有女人与她哥哥两个人,准确的说,只有他哥哥一个人。
女人一直抱着锦夕不肯松手,衣裙早已经湿透也不肯换,冻得直哆嗦,嘴唇发乌也还是一脸戒备地看着她哥,最后她哥妥协,让她抱着锦夕一起去沐浴更了衣。
换了新衣的锦夕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但是女人身上似乎有些发烫,恐怕是着凉了,女人却浑然不觉,吩咐下人端了一碗粥来,一口一口地喂着锦夕,她哥在一旁一语不发地看着,眼神讳莫如深。
锦夕伸出手抚在女人的额头,然后看着她哥,口齿不清地说:“发烧。”
她哥一顿,立刻上前来摸了摸女人的额头,脸色一沉,拿下女人手中的粥,连着锦夕一起将女人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女人一惊要挣扎,她哥冷着声音道:“如果你敢乱动,我就把她丢到河里。”说着,冷眼扫了一眼锦夕,吓得两个人都噤了声,锦夕连忙缩到床角。
大夫来的快,急匆匆地挎着药箱子赶了过来,来不及喘气就被男人扯到了床边,大夫手忙脚乱地放下药箱,探了探女人的额,舒了一口气道:“秦公子不用担心,秦小姐受了些风寒但并不严重,别吹风,吃点药,就没事了。”
男人点点头,让大夫开药去了。
秦玥小心翼翼地起身想把锦夕拉到自己身边,男人一个眼神扫过来:“别动。”
秦玥立刻躺好,眼神瞟着锦夕小心翼翼地说:“哥,我不再乱跑了,你把雁儿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没有她我会活不下去的,哥...”
男人满眼痛楚地看着秦玥:“小玥,你为何就不想想我的感受!”
秦玥闻言噤了声,眼泪却慢慢浸染眼眶。
男人却似乎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仍旧紧紧盯着她,语气也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小玥,两年了,从你回来那一刻开始,你的心里你的眼里,除了雁儿还是雁儿,我呢?你可知道,你失踪了一年多,带回来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雁儿,而我在你心里,却再也找不到容身之地,现在雁儿死了,你就要去寻死!你心心念念的,到底是你的雁儿还是那个王八蛋?!”话到最后,男赤红着眼怒吼。
锦夕被男人吼得一个哆嗦,心里也疑惑,什么情况?不是兄妹吗?怎么有种争风吃醋的感觉?
秦玥浑身一震,惊愕地看着男人:“哥...”
男人兀自沉浸在愤怒里,立即回道:“不要叫我哥!我不是你哥!我早就当腻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兄长!”
秦玥也激动起来,吃力地起身:“秦纪,你错了,你就是我的哥哥,我答应过你爹,永远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因为你就是我哥哥!我根本不是你爹的义女,而是他的私生女!私生女你懂吗!”
秦纪震惊地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秦玥颤抖的身体如风中残叶,她凄婉地笑着:“哥,我心心念念的,只有我的雁儿,你所说的王八蛋,我根本都不认识,只有你爹他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找了那么一个王八蛋来毁了我。”
秦纪倾身伏在床边,握住秦玥冰凉的手,僵硬地扯着笑:“小玥,你发烧了,你现在脑子有些不清楚,你说的都是些胡话,我们先不说了,你先好好休息,好不好?”
秦玥摇着头,靠在床头泪如雨下:“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失踪一年多吗?你知道为什么,那四百多个日日夜夜你翻遍了天星镇都找不到我吗?你知道雁儿哪里去了吗?”
秦纪紧抿着唇,脸色发白:“小玥,我们不说了好吗?”
秦玥噤声看了他半响,忽地笑了:“秦纪,我的好哥哥,你不想听,是因为你已经明白了吧,可是你选择了不听,你选择了逃避不面对,我,无话可说了。”
说完,秦玥抽回手,伸手将锦夕拉进怀里,无声地往被子里缩了进去,闭目,睫羽颤抖。
秦纪骤然空了的双手僵住,胸口气血翻涌,他僵硬地起身往门口走去,刚跨出门槛,双膝一软,无力地跪了下去,眼眶酸涩胀痛。
锦夕紧紧缩在秦玥的怀里,感到了她的颤抖,听着她无声的哭泣,却给不了她任何安慰。许久才听见秦玥停止了哭泣,安静下来陷入了沉睡,锦夕才放下心下来,也慢慢沉睡下去。
“小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惊醒了锦夕,她忽地睁开眼,从被子中钻出来,对上秦纪一双赤红的双眼,惊了一跳。
秦纪一把推开锦夕,从被子中抱起秦玥,慌乱地喊着:“找大夫!快!来不及了!快啊!”
下人匆匆忙忙出去了,锦夕凝神,才看清他怀中的秦玥,却狠狠的一惊,只见她的整个下唇至下巴处,竟然布满了鲜血!她紧紧闭着眼睛,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不到一点生息。
大夫很快来了,也很快就走了,秦玥死了。
秦纪也像死了一样,不吃不喝不说话,抱着秦玥静静的坐着。
锦夕也不吵不闹,静静地坐在他们的身边,偶尔摸摸他的脸,如果有泪,就轻轻替他擦掉。她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么样的故事曲折,可是她看着他们,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那种爱而不得恨而不能,直至天人永隔也不能释怀的悲哀。
三天后,房门人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持着剑走了进来,将剑横在了秦纪的脖子上:“纪儿,烧了她!”
秦纪抬了抬眼,轻轻放下怀中的秦玥,忽然发了疯一般不顾一切地迎着中年男人的剑尖朝他推出凌厉的一掌,男人一惊,急忙收回剑,堪堪地往一旁闪开:“纪儿!你做什么?疯了吗?你要弑父吗?”
秦纪狠狠地盯着男人,缓缓朝他走去:“是你骗走了小玥,你找人毁了她,你还杀了雁儿,是不是?”
中年男人久久地看了秦纪半响才神色黯然道:“纪儿,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是秦家军器所的继承人,我怎么能让你被兄妹乱伦的罪名所扰呢?你想想,玥儿是我的养女,与你有着兄妹的名分,若你真的和玥儿有了什么,传出了丑闻,军器所就要落于旁人之手,你可知道后果?圣上刚刚登基,正是求同排异的时候,没有兵器所傍身,任何一个行差踏错,都会给我们秦家带来灭顶之灾,你明不明白?”
秦纪眨了眨瞪得酸痛的眼,狠狠掐住了男人的脖子:“是你跟我和我娘说,小玥是你捡来的,只是你的养女,我才放任了自己的感情,任凭自己喜欢她,没想到她却是你风流滥情的结果!你害了我,你害了小玥,你还对不起我娘。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却把报应加诸在了最无辜的小玥身上!你但凡对小玥有一丝的愧疚和父爱,你都不会这样对她,如果你只是担心我与她动情,你可以选择送她走,也可以告诉我实情,如果我知道她是我的亲妹妹,就算我再爱她,也一定会约束自己的感情。可是你却做了那么一个禽兽不如的选择,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你良心安吗?”
中年男人被秦纪掐住了脖子,并不挣扎:“小玥不该出生,她的出生,就是一个悲剧,如今悲剧结束了,她也解脱了。”
闻言秦纪的手猛然用力,指节泛白:“是你才不该出现,不该出现在小玥娘亲的生命里,没有你,小玥不会有如今的下场,她会好好的活着,父慈子孝,承欢膝下,而不是受尽冷暖屈辱后咬舌自尽!”
男人的脸色开始泛紫,身体缓缓松懈。
秦纪触电般地收回手,将他甩在地上,回身抱起静静躺在地上的秦玥:“小玥,哥哥带你回家。”
闻言锦夕慌了,连忙抓紧秦纪的衣角,他回头,脸上竟然带了苍凉的笑意:“差点忘了你,跟我走,我们一起带小玥回家,好吗?”锦夕点点头,牵紧他的衣角跟在身后。
中年男人抚着脖子咳嗽着,哑着声音急声道:“纪儿!你去哪里?你真的要弃兵器所不顾了吗?圣上前几日才下了诏书,要将新的这一批兵器的图谱完成,下月初就要上缴审核,你不能走啊!”
秦纪未曾停顿,头也不回道:“兵器所,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为何不能弃之于不顾?”
锦夕一步步地跟在秦纪的后面,脑中一直回味着中年的男人的话,难道这里,正是苦居山的兵器制造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