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夺.当断需时断
再没有哪宫的宫人能比水明楼的更百依百顺忠心耿耿,燕晢在心底由衷感慨妖物魅术的强大及实用。
昤昽应当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毫不留情的予以打击,“潇然在靳河混了几百年,别的本事没有,独独魅术尚可一用,只不过——你最好别将主意往她身上打。”
一个梳着百合髻的小宫人正给他斟茶,温柔乖巧。他闻言仰头问道:“为什么?”
昤昽轻蔑笑道:“扯着潇然对满朝文武施个魅术,你的皇位就唾手可得了;对着黎民苍生施个魅术,天下安定便是轻而易举了——阿晢,你若真以为这世上有这样的好事,那你当真是天真。”她朝那个小宫女一指,“看着她的眼睛,你看见什么了?瞳仁散乱是不是,眸中无光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失了魂了。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说话穿衣吃饭也依旧无碍,只是这脑子,却会傻许多,活得,也不如常人那般长。”
燕晢看着木头人似的小宫女,幽幽道:“这法术原来还能折寿,倒不如做暗杀之术用——那怪你不让潇然给水明楼所有的宫人都施展魅术,还留了几个。”
昤昽从房梁上轻盈落下,“你身边总不能只跟着一群傻子,也需留几个既有头脑又肯认你为主之人,比如贺安寿,比如那个掌衣的艾姑姑。”
“昤昽。”他忽然道。
“怎么,又想起什么古怪事了。”昤昽总觉得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愈发不正常了。
“潇然既然能施展如此厉害的法术,为何还要听你差遣?”
昤昽用莞尔来掩饰眸中的冷意,“因为,他们母子是我的,朋友。”
“不,他们对你分明是畏惧。”燕晢执着追问。
虚假的笑意又浓了几分,她摩挲着下颌,“小小年纪哪里就懂什么察言观色。那不是畏惧,那是崇敬。因为……潇然在生阿霂时难产,我救了他们母子,所以他们唤我大人。好了——阿晢,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她眯起一双弧度锋锐的眸子。
“没了。”燕晢甩出这二字,将盏中浓茶饮尽,末了却又问了一句,“昤昽,如果……如果你比潇然母子厉害或者你认识比潇然母子更厉害的山精鬼怪,你会借尸还魂重新拥有一个在阳世的躯壳么……”
昤昽看住他的眼眸,有些不解,却在沉吟后放弃了扯谎,“我……没有想过。我当然想活过来,可我做不到。”她勾出自嘲一笑,“或许,我可以重塑一个肉身,但代价太大了,目前为止我依旧做不到,既然做不到,我又何苦再多想?”
“这么说也还是办得到的,是么?”燕晢急切问道,幽深黑眸陡然星光亮起。
昤昽终于不耐,“问那么多你不烦么?与你何关……诶,你做什么去,今儿不是休课么?”
燕晢大步离去不曾回头,利落的原话奉还,“问那么多你不烦么?与你何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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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云青丝光可鉴影,象牙梳篦穿梭其间,分发拧结,绾成凌云高髻;凤凰衔珠振翅钗正簪于髻边,白玉长梳饰于髻尾,珠玉叮当尽是华贵;更有蔷薇绢花点缀发间,虽无花香,却比花娇,虽比花娇,却输给了簪花人举手投足的艳。
珍珠粉薄薄敷面,胭脂轻染,螺黛描眉,再于微挑的眼尾绘上一朵盛时的牡丹,岁月的划痕便尽数成了妩媚的印迹。
再着一身朱色凤凰金羽缂丝锦缎宫装,腰间系明珠玫瑰珮,茜色金银丝牡丹缀珠绢纱披帛轻撘在臂上随莲步而蜿蜒妖娆。
华服盛装,尽显皇后风仪,可惜眼底有浓郁的憔悴衰疲,总不复少女的鲜妍青翠。
可那又如何?许皇后对镜扯出一个倨傲的笑,她是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没有人能越过她去!
对,没有人!她在心底一遍遍重复这句话,仿佛这样便可压制那些随岁月一同滋长的不安及无助。
高姑姑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娘娘,韩王殿下求见。”
“晢儿?”她整理鬓发的手一顿,禁不住黛眉轻蹙,“他来这做什么?”
“奴婢不知。”高姑姑垂眸,“终归,殿下还是娘娘的儿子……殿下在前厅候着娘娘,娘娘要见么?”
“儿子?”许皇后语调讥诮,“也罢,那便见一面吧。”
穿过湘妃竹帘又绕过丝纨屏风,她见到了自己的儿子,玉色常服木簪束发,坐在太师椅上品着上好的雨前茶,自在悠闲。
“晢儿。”她放柔了声调。
“母后。”他起身行礼。
“晢儿,你怎来了,近来身子可好些了?”许皇后执着他的手坐下,“初星,给殿下端些点心来。”
“不必了,母后。”燕晢扫了宫殿诸仆役一眼,笑意诡秘,“让这些人都退下吧,儿臣……有些事要说与母后听。”
许皇后面色有些阴沉,可看着儿子挑衅般的笑,她最终还是妥协,“你们都下去吧。”
待高姑姑领着宫人离去后,许皇后开门见山,“晢儿究竟想与母后说什么?”
燕晢斟茶,奉与许皇后,“母后先喝杯茶吧,母后近来气色不大好。”
许皇后抬手优雅抚过自己苍白的面容,“大约是因操劳太过,晢儿也要好生调养身子,体内的乌头余毒清除干净了么?”
“儿臣身子不打紧,母后为一国之母,那才是最金贵的。”燕晢笑意轻浅如云,“昨儿舅父还嘱咐儿臣,要好好孝敬母后。”
许皇后神色一僵。
燕晢玩味笑着,打量许皇后的神情。
“你……见到了你舅父。”许皇后并不相信。
“自然是见到了。”
“晢儿莫要玩笑了。”许皇后笑容敛去了几分,“你们么可能见到你舅父。”
燕晢不语,从袖中掏出了一物——许征合令他转交的那枚碧玉玦。
许皇后说不出话来,她自然认得,这是她兄长的佩饰。
“舅父让儿臣将此物给母后。”他将玉玦叩在许皇后,而后恭敬行礼,离去。
高姑姑在燕晢走后归来,才一入殿看听到许皇后怔忡的影。
“娘娘,这是……”她看见许皇后手中的那枚玉玦,青碧的颜色,温润而深沉,“这不是大司马腰间总佩着的那枚玉玦么?大司马还总说,玦音同决,有果决之意,正合武将性情。他还总说,日后要将这玉玦传予三少爷的……怎在娘娘手里?”
“连你都知道,玉玦何意。”碧玉玦光华内敛,幽暗如同蛰伏毒蛇的眼,“哥哥借晢儿之手将玦予我,你说他是何意?”
高姑姑低垂着头。
“初星,你说说看呀。”许皇后的声音冰冷如玉。
高姑姑这才讷讷道:“许氏一族是驰骋沙场的武将世家,许氏中人从来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
“当断,则断……”许皇后凄凄惨笑,“我懂了。”
优柔寡断只会害人害己,一切的美好,不如就死在最美的时候,这样总还能换个了无牵挂。
她劈手将玉玦砸向了花梨木翘尾螭纹案。
碧玉玦断开,内里中空,白色的粉末簌簌洒出。
这世上最难防的是暗箭,最伤人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