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照宫欢快地蹦跶了一会儿之后，慕清猛然想起，她是长公主，入宫来除了叩见皇上以外，还要拜见皇太后和皇后。

皇太后就是原来的熙贵妃，在慕清的记忆力，是个曾经宠冠后宫的绝色美人。慕清与她本不熟悉，只是偶尔听慕灼提过。慕灼登基后，她便搬到了历来太后居住的颐和宫。

皇太后保养得很好。虽已年近四十，却看着只似三十左右。如今，曾经宠冠后宫的熙贵妃成为了雍容端和的太后，眉眼间依旧可以看出当年的艳丽逼人。

只是，听说自从慕灼登基后，太后便不管世事，一心礼佛，因此，多了几分清净慈爱。只是，若是细看，还可以看见神色间未曾退去的精明。这是在深宫的勾心斗角中沉浮数十年所遗留的痕迹。

见到太后，不过请安后随便寒暄了几句。慕清许久未曾回宫，对于宫中的人情世故十分生疏。幸好太后也不计较，不过是稍稍提点了她几句。随后，又赏了她一只玉镯子。看起来，太后对于她，还是有几分好感，大概是见惯了宫中的繁杂礼仪规矩，还有许许多多有心计的木头美人，见到慕清，一时间觉得有些新鲜吧。

尽管在她小时候，太后并不喜欢她。

从颐和宫出来，慕清觉得全身骨头仿佛都要僵了。太后命人给她赐了座，就这样一直坐着与太后聊天，一动也不能动。聊的还尽是些慕清觉得很无聊的话题。不仅如此，还要一直赔着笑容。连太后身边的姑姑，都被慕清那笨笨拙拙不自在的样子逗笑了。

随后，时间也不早了，太后便留了慕清在颐和宫用晚膳。宫中御膳房做的菜精致华美，味道固然没话说，只是，作为近两年来天阙山的一号大厨，慕清觉得，这皇宫里的菜比起天阙山的菜肴，少了些什么。

饭桌上的礼仪亦是繁复，让小吃货慕清都觉得不想再吃了。最后，慕清好不容易要告退时，太后对今天慕清的请安做了一个结束语。

“文德，哀家知道你自小在宫外长大，对于宫中礼仪不太熟悉。然而，你毕竟是我大淮公主，要有一个长公主应有的样子。宿珠，你去尚宫局挑一个得力些的教习姑姑，负责教导长公主宫中礼仪。”

慕清一听，顿时变成了苦瓜脸。太后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轻轻旋了旋杯盖。一旁唤作宿珠的宫女行礼应了，随后便送慕清出去。

好不容易从颐和宫出来了，又要去凤仪宫拜见皇后。慕清还沉浸在方才听说太后要派人来教自己宫廷礼仪的忧伤中，直到到了凤仪宫门前才缓过来些。虽然在凤仪宫门前时，慕清还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当今皇后欧阳令是欧阳太师的长女。欧阳太师有两个女儿，长女欧阳令是庶出，生母早亡，嫁给了慕灼，便是欧阳皇后。次女欧阳宓是嫡出，待字闺中。两个女儿都是一副貌若天人的好颜色。不过听说两人虽为姐妹，性格却大不相同。姐姐欧阳令端庄温婉，大气从容；妹妹欧阳宓虽容色不及姐姐姝妍，却聪明伶俐，古灵精怪。

皇后已经知道了慕清回宫的消息。彼时慕灼已经离去。他还要回御书房批奏折。虽然慕灼没有明说，但是谁都知道，今夜，肯定又是歇在凤仪宫。

皇后听说慕清在颐和宫用晚膳后，就在慕灼走后，派了身边的宫女萍脂到凤仪宫外等慕清。除镇国长公主外，长公主回宫，除了要叩见皇上外，都要先向皇太后、皇后请安。因此，慕灼刚走，她便命人为她更衣梳妆，盛装凤袍，端坐凤座，等慕清前来。

关于文德长公主慕清，与她的母亲，皇后都是听说过的。文德长公主的生母姝才人，原为青楼艺妓，容貌艳极无匹却出身低贱。终其一生只有文德长公主这一个女儿，位低无宠，不过是个太普通不过的早亡的嫔妃。而文德长公主，虽然她的母亲好看得让女子都近乎窒息，她却没有遗传到她母亲的绝色容貌。唯一的特殊之处在于，她从小在宫外长大，和皇上的关系一直都还不错。

仅凭这两点，便值得欧阳令好好见她一面。

宫中的时光漫长而潮湿。尽管她是外人眼中宠冠后宫、出身高贵的皇后。其实，她再清楚不过。无论是皇上的宠爱还是她的关怀奉迎，都是在演戏罢了。自从嫁给这位天子那一刻起，她就清楚地认识到，她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无论是对于父亲，对于家族，还是对于自己的丈夫。

“文德长公主慕清拜见皇后。皇后千岁。”

慕清在萍脂的指引下走进凤仪宫。天色渐暗，凤仪宫已亮起了灯。

这凤仪宫，慕清只是在昭怀孝慈太后在世时来过几次。后来，便没有记忆了。由于是历代皇后所居住的地方，凤仪宫宽敞无比，气势非凡。红墙金瓦，走入正殿椒房殿，便见殿内布局大气典雅。大点正中，一个镶金凤首环牡丹香炉，袅袅散着沉水香。

皇后端坐在宝座上。乌发三千将朝月髻绾得一丝不苟，丝丝不乱。发上珠玉整齐，镶金白玉寿字簪、九宫折桂分心、多子石榴赤金镶红宝石双钗、赤金牡丹环祥云凤首步摇，还有一些固定发髻的金银钗环。一支九尾金凤簪标志着主人尊贵无匹的身份。正是珍宝压髻发，华贵逼人。

昭怀孝慈太后不喜金银，向来着装简素，慕清从前只是在熙贵妃的发上看到过那么多奢华的发饰。而且熙贵妃再怎样也是贵妃，自然是无法与皇后相比的。

皇后一袭正红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足足旖旎了五尺余。大红披帛用软金线绣上了凤凰牡丹。大概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关系，皇后的面颊饱满如圆月。远山长眉纤细入鬓，凤眸深邃狭长。额上一枚红宝石牡丹花钿，愈发衬得肌肤凝白柔腻若凝脂。

皇后无疑是美的。特别是这一身正红，衬得她娇艳之余不乏母仪天下的大气雍容。

“免礼。”

皇后轻启朱唇。在慕清起身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慕清一番。无论是容貌还是装束，都英气十足，不似其他公主或是大家小姐。

“萍脂，赐座，看茶。”

慕小清只觉得世界观被刷了一遍。头上戴那么多头饰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会重吗？顿时为皇后娘娘那看起来白皙细弱的脖颈捏了一把汗。赶脚头发都要被头饰堆满了啊！简直就是要闪瞎眼的节奏这真的好吗？！

这样想着，却还是十分矜持地说了一声：“谢皇嫂。”

大概是刚刚从太后宫中出来，慕小清觉得现在依然保持在“端庄文雅木头公主”这个状态。虽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像身体里面有一根筋扯着一样。但是想想，从明天开始就会有一个尚宫局的姑姑来教自己宫廷礼仪，慕小清的脑中霎时脑补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姑姑拿着小皮鞭脸上是狂傲不羁的笑容，而慕清小可怜可怜兮兮地在地上求饶的画面。

哦不这实在太可怕了！

皇后就这样看着慕清的表情从刚才还算淑女的笑容一下子转换成伟苦大仇深的惊悚脸，顿时吓了一跳。轻声唤道：

“长公主？”

慕小蠢货这才猛然醒悟这是在皇后的凤仪宫中，忙重新戴上了温婉礼貌的笑容，语气中有些抱歉。

“清方才响起了一些往事，失态了，请皇嫂见谅。”

皇后的脸上依然是端庄慈爱的笑容，“无妨。”

究竟是什么往事会把这文德长公主吓成这个样子？皇后不禁有些好奇。见椅子已经抬上来那么长时间慕清还站着，对慕清道：

“长公主莫非是觉得这凤仪宫的椅子不合长公主的意？”

慕清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把自己吓着了，连宫女已经把椅子抬上来了都没有在意。暗道皇后果然是皇后，这样的细节都会被她抓住。不由得庆幸，幸好自己是皇兄的妹妹，而不是皇兄的妃子。要不然，天天无聊得要死不说，每天都勾心斗角稍不注意就被人害，自己估计都死了几百次了。

浅笑行礼道：“皇嫂说笑了。凤仪宫乃中宫，凤仪宫中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清自小在宫外长大，如今刚从宫外回来，对于宫中礼仪规矩并不熟悉。今后若是有做错的地方，还要劳烦皇嫂教导。”

“长公主既然都叫本宫皇嫂，那自然便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有什么劳烦的。本宫在宫中也听说过，天阙山是有灵气的宝地，长公主在天阙山长大，自然不同于旁人。本宫方才不过是担心长公主不习惯罢了，长公主不必多想。”

萍脂端上茶水。皇后轻轻端起茶杯，仔细染了鲜红蔻丹的指甲与茶杯上的金边牡丹相映，在白瓷杯身上格外显眼。皇后也不忙着喝，只是轻轻旋着杯盖。

慕清暗暗无语，怎么宫中的人好像都有旋杯盖的毛病。皇后是，刚才太后也是。自己记得，自己小时候母妃就没有这个毛病啊。难道，这个毛病是只有宫中的高位才有的?

如此想着，却终于聪明了一回，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皇后果真厉害，不过是轻描淡写地几句，就将自己刚才的意图全部都说成了好的。想想慕灼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人身边，见到自己还说自己是铁齿钢牙，真是存心拿自己开玩笑。

接下来，又聊了几句家常。无非是互相赞扬啊或者是说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啊什么的。

出了凤仪宫，天天已经完全黑了。虽然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琐碎碎，却也聊了很长时间。

这倒不是慕清想聊，只是皇后说着话她也不好意思走。慕小蠢货毕竟才刚回宫，宫中的这些言语艺术啊什么的她是真的不知道。虽然她完全可以推脱自己刚刚回宫宫中还有事要处理，但是慕小蠢货偏偏就没有想起来。最后，还是慕灼要来了，慕清才成功溜掉。

月光如水，清辉灿烂如银华，从天边倾泻一地。回到月照宫，慕清发现，月照宫不愧名为月照宫。月光声势浩大而又不留余地地洒落，整个月照宫被镀上了一层银辉。每一寸墙每一片瓦都弥漫着银色的光晕。整个月照宫如同被笼罩在浅浅的银色烟雾中，美极了。

走进月照宫，冷不丁见院子里站了几个人。慕清被吓了一跳，忽然想起来慕灼在走之前好像说宫女内监晚些会过来。看来，这些就是慕灼为自己挑的侍奉的人了。

宫人果然很少。两个宫女和两个内监。两个宫女中，有一个，是慕清所熟悉的素泠。而另一个宫女名唤韫安，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并不好看，却清清秀秀，看起来亲亲切切和和气气的，让人看了不禁喜欢。

在慕清回来之前，素泠便指挥着他们将慕清的东西都该摆哪里摆好了。慕清一回来，认完人，昏昏沉沉地便去睡了。

慕清回宫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