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灼拉了慕清在一旁的雕花木椅上坐下，自己也走到御书房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慕灼只是和慕清拉家常，准确地说，是慕清在给慕灼讲这八年间在宫外的遭遇。八年的时间，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慕清只捡了有趣儿的、比较重要的、好玩的事说，却也是说了好一会儿。

慕灼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到好笑的地方不时毫不避讳地击掌而笑。虽然有一些地方，慕清觉得并非慕灼所表现的那么有趣，大概是因为他常年呆在宫中不常出宫，所以听到这些宫外的事情感到很新奇的缘故吧。

“朕已经好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慕清讲完，已是过了许久。等慕清讲完了，慕灼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慕清疑惑，慕灼是一国之君，平日在宫中应该有许多人想着法子逗他开心才对，他怎么会这样说呢？正想问，便见慕灼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跟我来。”

慕清不明所以，也跟着慕灼出去了。

虽然慕灼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但是，虽然御书房里无人，御书房外，却是站着许多身穿黄衣的侍卫，还有许多的小内监。皇上身边的内监郝鸿瀚正靠在柱子上打盹，见慕灼出来，马上便持了笑脸迎上来。慕灼看了他一眼，吩咐道：

“等会儿朕去凤仪宫用晚膳。你去转告皇后，朕想吃她亲手做的雪夜桃花了。”

说罢，便走了。慕清紧跟在慕灼身后。

郝鸿瀚听到慕灼的话，连忙打了个千儿往皇后的凤仪宫的方向跑去。临走前向御书房门口候着的一个小内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内监便心领神会地上来跟着慕灼和慕清。

皇宫还是和慕清的记忆中一样，红墙金瓦。各条小巷纵横交错蜿蜒崎岖。慕清毕竟已经许久不曾回宫了，上次回来参加先帝葬仪也是素泠带的路。她在被打得十分狼狈要跑回云梦阁换衣服时都是随便拉了一个小宫女让她带自己去的。这么多年，慕清对于这座庞大而复杂的皇宫，已经基本上摸不着路了。

只见慕灼走得像风一样，慕清练过武自然跟得很轻松，只是后面的那位尾随而来的小内监就有些吃不消了。

一路上，不少人看到慕灼，都纷纷行礼呼万岁。但是对于慕清，虽然当着皇上的面不敢交头接耳，却也是纷纷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慕清，眼神中有几分猜测，还有几分嫉妒，大概是将慕清当成了哪位新入宫的小主。慕清不由得暗自无语，看样子，慕灼还真的没有公开自己要回宫这一条消息。

看着那位小内监在后面跟得直喘，慕清不由得偷笑。正要替他向慕灼求求情，便见慕灼忽然停了下来。

那小内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差点撞到慕清。停下来后，便连忙跪下，连连叩头请罪。慕清被他这样子逗笑了，便见慕灼十分正经地说道：

“朕要去关雎宫，你不必跟着了。朕看你也走不动了，你去叫小康子把那幅《夏景山口待渡图》拿过来，朕要赏给宜妃。”

“是。”

小内监应了，但是看起来仿佛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犹犹豫豫。慕灼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他便连忙打了个千儿跑了。

“白月没有进宫前啊，就听说，这天下的好东西都在皇兄这儿。先前白月还不信呢，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小内监刚走，慕清便笑道。慕灼见小内监走了，听到慕清对他说话，脸上又重新带上了笑容。

“哦？你知道这《夏景山口待渡图》？”

“当然。这幅图描绘的是江南山水景象。江南草木丰茂，山青水美，本就是个好地方。此图为董北苑所画，山势平缓，在浩渺的江水和云雾环绕之间隐现出没，景色空旷。整幅画面构图开阔，画面平静旷远。以长 披麻皴画坡石，用细密的点法画远山，墨色以淡为主，略施重墨，变化丰富。这样一幅好画，皇兄赏给了宜妃娘娘，宜妃娘娘一定很高兴。”

慕清说完，只见慕灼看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小丫头，几年不见，口才又长进了。果然是铁齿钢牙。啧啧，连顾老师都没有你这小妮子那么能说。不过话说，你见过这《夏景山口待渡图》？”

慕灼口中的顾老师，是太子太傅顾烨哲。这顾烨哲，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来形容毫不为过。他本是先朝状元，先帝欣赏他的学识，便让他做了太子太傅，专门教导皇子读书。慕清出宫得早，那个时候顾烨哲还不是太子太傅，因此没有见过。不过听说，这顾老师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口若悬河，十分严厉。皇子们敬重他，都称他为顾老师。

“什么铁齿钢牙，才一见面呢，皇兄就这样损我。白月虽然刚刚回宫，却也知道顾老师是学识满天下之人，若是被听见了，不明就里的定说是白月狂妄自大。皇兄好狠的心，白月一回宫皇兄就要给白月扣上一个这样大的罪名。”

说完，慕清顿了顿，抬起眼来看着慕灼，眸光清亮。

“白月怎么会见过？不过，师傅见过。师傅还有一幅临摹的。白月看的是那一幅。”

慕灼笑笑，转身继续走去。慕清跟在后面。刚才大概是刻意要甩掉那个小内监的缘故，现在慕灼走起来的速度比方才慢了不少。

本来慕清以为慕灼要去关雎宫，谁知，慕灼在经过关雎宫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慕清疑惑，想问慕灼要带她去哪里，想想又忍住了。低着头跟着慕灼继续走。

两人又走了一段时间。路上经过的宫女与内监，还有巡逻的侍卫都渐渐少了。最后，慕灼将慕清带到了一处宫室。

这座宫室的环境极好。大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是几个漆金大字——月照宫。

月照宫的位置偏僻，处于宫城的西北角。在所有宫室中，属于比较小的。胜在布局精致简约，因此只觉得小巧玲珑。平日里几乎没有人会到这里来，经过这里的人也极少，十分清净。

从大门进去，便是一个方院。正中是一个池塘，由于不是夏天，所以莲荷都还没有绽放。站在池塘边，可以感觉到丝丝凉凉的水汽。池塘上有一座小石桥，桥栏上用白色大理石雕了莲花朵朵，仿佛朵朵清莲含苞待放。在池塘的四周，并不似其他宫室那般繁花似锦，反而草色翠绿。唐菖蒲、龙胆草、飞燕草等，都不是艳丽的品目。满院皆是舒心的优雅翠绿，只有墙边几株兰花幽香徐徐。

院子的两旁是月照宫的内监奴婢住的地方。大概是月照宫的第一任主人所要的服侍的人比较少，不过寥寥几间，而且都集中在左边。左边正中的那一间，便是小厨房。而右边，只有两间房间。

院子的另一头，便是染墨堂。也就是月照宫主殿，也是唯一的一处殿宇。

整个月照宫，不似其他宫室那般华贵逼人，反而清幽雅致，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喜欢。慕灼看慕清喜欢的小模样，一下子便猜到了她的心思。

“这本是太宗时宜芙姑娘的住处。宜芙姑娘本命窦宜芙，是太后的侄女。淡泊沉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是位有名的才女。你出宫那时候还小，因此没有听说过。太宗与宜芙姑娘，也算是有一段故事。”

慕灼说着，看了看慕清，见慕清的注意力成功被他吸引，便继续道。

“当年，宜芙姑娘被太后接进宫来。与太宗在御花园偶遇。太宗欣赏宜芙姑娘的才学与品德，专门建了月照宫给宜芙姑娘居住。宜芙姑娘喜静，所以，月照宫便建到了这偏僻的地方。太宗当年本想给宜芙姑娘建一座宽大豪华的宫室，然而，宜芙姑娘生性淡泊，不喜奢华，便谢绝了太宗。太宗无奈，便只得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因为宜芙姑娘不喜欢人多，身边服侍的只要三四个人，因此这里建给下人的房间才那么少。”

“那这两间房间呢？也是给下人的吗？”

慕清看到了右边的那两间房间，问道。慕灼皱了皱眉。

“小丫头，朕不是还没讲完吗。宜芙姑娘喜好读书，知识渊博，太宗便专门在月照宫建了一间书房。宜芙姑娘善于跳舞，太宗便又在书房旁边建了一间舞房。这便是这两间房间的来处了。至于仓库，在染墨堂后面，等会儿朕带你去看看便是了。”

好奇宝宝慕清两眼放光地在方院中转来转去。所有房间的门都关着。慕清有些不高兴地撅了嘴，跑回慕灼身边。

“太宗一定很喜欢这位宜芙姑娘。”

慕灼点点头。

“是啊。渐渐的，太宗与宜芙姑娘互生情愫。然而，后来，太宗想将宜芙姑娘留在身边，却发现宜芙姑娘已经出宫了。后来，宜芙姑娘终身不嫁，在宫外孤独终老；太宗虽然后宫三千，却再也没有人能让他如此动情。”

慕小清听了十分纠结，表示理解无力，“既然他们互相都很喜欢对方，那么宜芙姑娘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慕灼揉了揉慕清的头发，被慕清撅着小嘴十分不满地避开。他也不恼，只是笑道：“你还不懂。当你长大了，也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理解他们的感受了。”

慕小清听得云里雾里。本来在山上师傅都夸自己看了那么多书终于开窍了，怎么回了宫，皇兄才讲了一个故事，自己又什么都不懂了。真是的，原来自己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摆脱“小蠢货”这个身份。想着想着，忽然有点不开心。

慕灼看出了慕清的纠结与不开心。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了解这个妹妹或者说他会读心术什么的，实在是因为慕小蠢货把一切情绪都写在了脸上，想不知道都不行。

“朕知道你爱看书，所以派人从藏书库里搬了一堆书过来。至于那间舞房，朕改了改，今后你想在里面练功也可以，练舞也可以。你要回来了，朕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里便命人打扫了出来。朕知道，你在宫外呆了那么久，肯定也不习惯一大堆人服侍着，所以朕只挑了几个衷心些伶俐些做事本分些的，晚上就会过来。给，去看看喜不喜欢吧。”

说着，将一堆东西塞到了慕清手中。慕清张开手一看，只见是一堆钥匙。

“皇兄，你说，这里你就，就给我住了？”

慕小蠢货兴奋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见慕灼点点头，飞奔着就去先开了书房的门。一打开，就发现慕灼所言果然名不虚传。满目皆是高大的檀木雕花书架，每一个书架内都放满了书。临进门，还有一张书桌。书桌不大，是由紫檀木所制，典雅精致。书桌上，端正放着文房四宝。

慕清兴奋地在书架间窜来窜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像一只小猴子一样窜出来，打开了练功房的门，一下子扑到了里面。慕灼所言果然不错，里面既有毯子，又有石床，且在外面不觉得，进来里面看了才发现十分宽大。陈设简单，却布局合理。既可以跳舞，又可以练功。

“你先四处看看吧。要到晚膳时间了，朕方才吩咐了，要去凤仪宫。你若是无聊，可以去关雎宫找清玉。清玉精通琴棋书画，想必与你会很谈得来。且清玉擅舞，你若是不会，可以去让清玉教教你。只要说是朕叫你去的便可以了。清玉在宫中没什么事，应该会答应你。”

慕清正在兴奋头上，只是不住点头。慕灼看了看这小蠢货兴奋的样子，知道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便转身离去了。只剩下慕小蠢货一个人在月照宫里欢快地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