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日崖，那个死生悲喜的地方。

林嫣一早就到了初日崖。

寻了一个地方，一坐就是一个早上。

今天是大哥头七，她没有跟着他们去玉泉寺听那些和尚念经，她想着大哥肯定也不愿意挨着那些吵闹。她穿了大哥最爱的衣衫，拿了大哥最爱的折扇，又戴了那只羊脂簪子。只希望大哥能够开心一点。

露水在她发上被初日蒸干，散入空气中逃得毫无踪迹。

数日来在府中的她因着不思茶饭变得越来越憔悴。如今被太阳一照，面色更是苍白的可怕。

悉悉索索的，她听到有人在往这边走。

谁啊，打扰了大哥和我。

“嫣儿，”她渐渐的走进了，忽地唤了一声，“是我呵。”

她紧紧的握着折扇没有吱声。

那人渐渐走到她的身旁，静静地坐了下去。

她侧头一看，却是一张早已湿透的脸。

“你在等大哥吧，”她轻轻一笑，慢慢将头外在她的肩上，“我也在等一个人啊……”

那个人……

“我与他相识尚是年少。”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就这么对着不远处的蔚蓝，开始述说着。

“我第一次进宫是在十一岁的时候，那时因着皇后不喜孩子便把我和二哥赶到花园里。”

“我年纪上小，却脾气很大，不一会就同哥哥吵了一架。哥哥吵不过我，便丢下我一人离开了花园。”

“你想啊，一个孩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是多可怕啊。我怕极了，就开始哭起来，哭得发辫都散开了，哭得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他来了。他拿着一只带着木兰气味的帕子帮我擦脸，他问我你是谁’，我却只是哭，哭着拉着他的袖子，吵着要回家。”

“他自是不晓得我是谁家的姑娘，便把我带回了他的府邸。一住就是十天。爹娘急坏了。”

“待爹让二哥来接我时，我却不想走。我哭着跟他说，我不想走，他却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把我抱到马车上。”

“我大喊着拉着他的袖子不撒手他却狠心的将我的手掰开，掰不开就撕去了那只袖子。”

“呵呵。”身旁的人忽然笑出了声。

“你也觉得好笑呵。”她兀自说道，“再后来我知道他是当今的小太子，亦是娘在身后使力，我便经常出府去找他。”

“我说我喜欢梅花，他便找人将屋后的一片竹林砍倒换了红梅。我说我喜欢玉，他便派人将屋里的古玩换成玉器，又腆着面皮去五王爷府上讨一块稀世美玉刻成玉镯送与我。”

“我想着有一天能进他府里与他日夜相守，却不知早就令他的妃子怨恨。她将毒针扎向我却被赶来的他受了一击。那女子虽已偿命，可是他却在昏迷数日后落下了腿疾，在外人眼里已然是个废人。”

“太子成了废人，呵。”她冷笑了一声，“虎落平阳啊，人人皆知太子不再得势。可我却不愿放弃他啊。然而，我的娘亲却只是让我作为一个棋子来完成她 的计划。她命我与他断绝关系，转而接近五王爷——”

“冷。”身旁的人低低的声音传来。

她轻轻拭去泪水，伸手抱住了她。

我放不下他，时常偷偷跑出府看他。每次被娘发现时都要罚我长跪。我却仍旧跑出去。我开始想娘说的一样接近有权势的人，接近五王爷。我只知道她的目的是让我爬上最高的位置，我的目的是爬上最高的位子后用我自己的能力去保护他——

“可是……可是我却，却害了他。”她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因为我，他再也无望了。我如何活着呢，他就要死了啊，全是因为我……因为我啊。”

她静静的留着泪，默默不言。

……

天渐渐的有些黑了，远处的天际被夕阳分割的斑驳着，一道蓝，一道灰，一道猩红，一道亮黄。

半响，她轻轻的起身，对着仍就蜷缩着的林嫣道，“我来给你跳个舞吧。”

“我知道当日你在太后宴上一舞惊艳四座，如今，让你看看我的舞如何？”

说罢，她忽的脱下了外衫，露出里面的舞衣。

大红色的舞衣被点缀了无数彩贝和玉珠，在夕阳垂暮的光亮下流转出一片璀璨。林嫣不禁向她看去。

“这件舞衣虽不及五王爷赠你的流蓝霓裳，却是他送与我的心爱之物。”

“跳什么呢？”她似个孩子一样又像问着林嫣，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还记得的呢，”她忽地一笑，“他给我编的《长相思》，虽无曲……”一点晶莹在她眼角发着光，“但是他说过好看的一支舞。”

一论清月不知觉挂在了崖上。

她仰头看着天忽地甩出了水袖。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玉江古渡头。燕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明月人倚楼。”她面容悲戚的边唱边舞。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发丝在月下洒出一片流光。她 的目光早已不在这里。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

“启哥哥，启哥哥……”

……

日色欲尽花含烟，相思两断。命里嘲弄，是非祸福轮流转。止不尽悲欢！

……

“好姑娘，我会爱你一生的。”

……

“妾怀思量肝肠断，一生戏梦随风散。”她忽地站住了，念了一句后蓦地冲向一旁的黑暗中。

“不要!”林嫣眼看着那抹红色忽然移向悬崖边，飞身去拉却只是扯下了一片衣角。

嫣红的碎片静静的躺在手心。

“啊——”林嫣死心裂肺的向那点红色坠落的崖下喊着。

“啊——”久久，只有一阵阵的回声传来。

“啊——”

“啊——”

长相思呵长相思……

浅情人不知呵。

此时悲戚的林嫣并不知道，山下的昭都却仅在一天内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有多少事还要向着命里安排的方向缓缓进行着，即使眼泪和伤痛再多，也难以拦住。

昭国五十二年十一月，裕帝病中召左相，期间相谈数久，后召五皇子北。

日入，崩。传谕旨：

朕即位四十有六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五皇子北，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易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着即日传大位于五皇子。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少时，三皇子携兵至宫门，南令门闭，强行，不得，与南战须臾，败。

新帝即继位，昭告天下布皇榜。废太子启放出，归爵位。

江山难改人易去，人去楼空总不见。

相见难，君生妾已去，莫不忘相逢。

龙天启近乎是狂乱的飞到林府的。

他已经不在顾忌所谓的礼仪大局了。他只知道，在这近一个月的牢笼中是多么的想念她。他知道她会因着自己而伤心。

如今他只想着快点到她面前，抱住她，告诉她他有多想她，有多爱她。

他要告诉她，从今后，他要她时时刻刻在他身边。

……

“爷？”门口的林四一眼看到龙天启，匆匆行了个礼，正要抬头询问，只觉得一阵风略过，龙天启已然策马进了府门。

“知画！”龙天启凭着印象喊住了一个丫鬟。

“太子爷？”知画显然给来人的大阵势给蒙住了，但还好看清来人是谁。

“知画，你姐小姐呢？”龙天启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欣喜。

“小姐……”知画踌躇了一下，“小姐去找幺姐，好像在初日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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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龙天启匆匆赶来时，只剩崖边孤零独坐的林嫣。

“林嫣……”他有些怔忪的看着她。

听到声音林嫣有些不可置信，回过头的那一霎，惊恐的叫出了声：“是你！”

“我……是我。”他有些讶于女子的反应，“怎么——双儿呢？”

“……”林嫣无话，只是将手中攥着的红布递与他。

林嫣甚至不敢抬头，她怕看到如同自己先前一样的悲绝。

“这，这是什么……”他本是疑问，却忽然顿悟了一样，惊恐的瞪大了双眼。

“不！”

“不！”龙天启几乎是趴在崖边，他瞪大了眼睛想要透过层层雾霾去看那个自己在监牢内日思夜想的人影。

“双儿——”一声长而凄绝的吼声久久响彻了初日崖。

“太子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双儿以为因着自己使得太子将不久于人世，悲彻难耐欲与君共赴黄泉……”

“她在黄昏跟我回忆你们先前种种，月下有着红衣舞了一曲长相思……可，可我却没能，在最后拦下她……”

“如今，斯人已去，太子——”

“你先回去吧，今日发生了许多待你到城中便知晓了。”

林嫣轻轻起身，紧攥着袖中的折扇缓缓离去。

日色欲尽花含烟，相思两断。命里嘲弄，是非祸福轮流转。止不尽悲。

兀自思量肝肠断，一生戏梦随风散，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呵，君自生，佳人已逝，何以过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