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大街，好像一直以来都很繁华。这繁华，似乎持续了千百年。这样繁华而灿烂，书写了一个时代的风华。

一辆马车在京城的大街上行驶。精致而华贵，无论是浅黄云锦团福滚云纹的车帘，还是悬下的缀着明珠的流苏，都是那样引人注目。

坐在车前的马夫一袭标准的马术便装，细细一看便会发现，是上好的料子。车前还坐着一个婢女，一袭粉衣，身量纤长，五官普通却颇具骄矜贵气。

最近民间有传闻，皇上的妹妹，文德长公主慕清最近要回宫。因此，这样一辆华贵的马车行驶在大街上，不由得令人频频侧目。只是，长公主回宫应该会有很大的阵势，而这辆马车若以平常人家的眼光来看的确十分华贵，但若看作是皇室的人坐在里面，更何况是多年不在宫中应召回宫，未免太单薄了些。

不过淮朝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听说太祖安宁长公主回宫时，不过是横鞭策马，连马车都不要。

虽然如此，大街上的所谓有识之人在经过一番推断后，还是觉得这更像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什么的。

慕清抱着双臂，靠在车上打瞌睡。

这次，依然是派了一辆马车到京城外的郊区去接她。信使先回宫复命去了。

这次派来的宫女依然是素泠，看样子，现在素泠应该是皇兄那边的人。而那个马夫看起来大概四五十岁了，像是在宫中呆了几十年了，一路上只是驾着马车，什么话也不说。不过看素泠说话的时候对他没多少避讳，想必也是可以信任的人了。

在进城之前，素泠给慕清大致讲了现在宫中的情况。一听慕清才知道，原来真实情况远比市井谣言要严重得多。

在宫中，欧阳皇后貌美如花，聪慧过人，并非那种绣花枕头一包草只能摆着看的草包美人。皇上对她，在有一段时间近似于专房之宠。然而，宫中知道其中内情的寥寥数人却看得出来，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都是在演戏。

两个朝夕相对的人，其实，都不爱对方。皇后嫁给皇上，是因为他是皇上；而皇上取皇后，则是因为她是欧阳太师的女儿。

两个人就是这样，互相利用。同时，欧阳皇后也是欧阳太师在宫中最大的眼线与最强大的一颗棋子。

宜妃自册封起就一直抱病，避居关雎宫。只是偶尔，皇上会去找她说说话。然而后来，当欧阳太师送了一批新人进关雎宫后，皇上去关雎宫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

今年，欧阳太师又给皇上送了两个花一般的女子，都是年轻貌美，分别册了敏嫔和华嫔。敏嫔住在永春宫，华嫔住在云瑶宫。

满宫之中，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欧阳太师的眼线，就算是太后宫中也不例外。慕清猛然想起，那个信使在给自己送信的时候告诉自己的，皇上是在佛堂之中暗中将这封密旨塞到他手里的。可以想见，皇兄现在的日子，真的不太好过。

慕清默默叹了一口气。朝中的情况，素泠并不清楚，然而皇上在密旨中却已经告诉她了。

这几年，原先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几个老臣，都被欧阳太师排挤，要么告老还乡要么贬到地方。而一些有抱负的新人，也被贬的被贬流放的流放。满朝文武一眼望去，几乎都是欧阳太师的人。

欧阳太师在朝廷上权倾朝野把控朝政，在后宫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欧阳皇后宠冠后宫。这欧阳太师，算盘打得也忒好了。

慕清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三年前将自己认成了小子的少年。十有八九，便是欧阳太师的独子欧阳曜了。想起三年前他那傻乎乎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这样奸诈的一个爹，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儿子。

忽然，慕清只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外，传来了素泠的声音。

“是何人？胆敢挡了文德长公主的马车！”

“微臣不知此为长公主车驾，一时疏忽，请长公主恕罪。”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入慕清的耳朵。是很好听的声音，不知如何形容。有磁性却又不低沉，带着年轻男子的清澈与爽朗。

这声音不同于慕清的师父天阙山主的声音，天阙山主的声音如林中清泉，清明纯净，如同碎玉清泠却又温润柔和，让人感觉只属于青山绿水，属于每一寸蓝天，却独独不属于尘世。

掀开轿帘。眼前，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马上，是一个一袭玄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说是男子，好像感觉说老了些。不过，除了男子，慕清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指代。那男子看上去十六七岁，骑在马上，却也觉得身形修长。

男子面容惊为天人，却并不可以用“美男子”来形容。“美男子”这个词太过于阴气，而这男子，却是带着属于少年的英气和干净明朗。那样自信地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慕清的马车前，阳光在他的身后仿佛都变得黯淡。

见到慕清，男子一愣。

正午，阳光如絮。慕清一袭紫色劲装，垂至脚踝的青丝用一条紫色绸带紧紧束在脑后。肌肤如上好的白玉一般白皙莹润，眉毛生得细而锋利，眉峰似剑。这本该是属于男子的双眉，却多了几分女子的纤细与阴柔，那样和谐地生在一个女子的脸上。凤眸清澈。五官并不算精致美好，但线条紧致锐利没有一丝拖沓。生得这样英气利落的女子。

慕清本不是很美的女子。她最为惭愧的一点就是当初在娘胎里的时候没有把母亲绝美的容貌给继承下来。只是由于从小在天阙山长大，眉目之间少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贤淑，多了几分不俗的灵气。正是这几分灵气与英气，让慕清看起来不同于他所见过的其他女子。

慕清长得高，虽然只有十三岁，却已差不多其他女子十五六岁的身高了。只是发育得不太好，还是高挑纤细。

“微臣致果校尉欧阳曜，参见公主。方才不知是公主所以冒犯，请公主恕罪。”

慕清不过是微微点点头。皇兄这次急召自己入宫，因此这次自己在路上都是一路快马加鞭。如今进了京城，自然不能再多耽搁。

“无妨。皇兄还等着我，走吧。”

言罢，便坐回马车内，放了帘子。欧阳曜尚还骑在马上有些发愣，直到素泠不满道：“欧阳校尉还要拦到什么时候？方才不是还求公主恕罪的么？”方才反应过来，忙让到了一旁。

马车飞驰而去。欧阳曜望着马车渐渐远去的影子，双眼微眯。

“哼，致果校尉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正七品上的小官罢了。仗着自己是欧阳太师的儿子连长公主的车驾都敢不让。”

慕清斜倚在马车里玩着发梢。听到素泠的话，不过淡淡道：

“他不知道这是我的车驾，不知者不罪。正七品上？他有这样一个爹，区区正七品上的一个校尉有何难处。就算他想要正一品的天策上将，他爹怕都会为他去谋取。你不必与他置气。”

素泠不再言语，慕清也乐得继续玩头发。

一晃三年，三年前那个傻小子，没想到现在已是意气风发。三年前那个时候，自己还不知道他是太师欧阳钦的独子。难怪方才自己刚刚见他觉得隐隐有些眼熟，三年前没有注意，现在再看，也是个年轻俊朗的少年郎。

所以说，绝对不能在背后念叨人。自己刚才才刚刚想到他，他就好死不死地出现了。

慕灼在御书房召见了慕清。

三年的时间，慕灼瘦了不少。铺天盖地的明黄金丝滚云纹，满目奢华圆润的明珠，也没有掩盖住他有些疲惫的神色。

大概是许久不曾安眠，慕灼的眼下隐隐有些乌青。慕清看着心疼，正想走上前去，忽然想起现在慕灼不再是那个可以和自己玩闹在一起的十哥哥了。现在，他是皇上，是大淮天子，是她的皇兄。

“臣文德长公主慕清叩见皇兄，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

冰冷而反复的叩拜大礼，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将慕清与慕灼猛地撕扯开来。他是大淮天子，九五至尊至高无上，她是大淮长公主，是亲人，更是臣子。

慕清的耳边，传来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那样轻，就连慕清都觉得，这仿佛只是个幻觉。

慕灼挥挥手，那一干宫女内监便退了下去。

慕清只见，一袭耀眼的明黄离自己越来越近。龙袍袍角，是万字连绵不到头的图案，象征万世江山，江山万里。蹙金绣，极密的针脚，以明珠为饰，闪耀夺目，直叫人睁不开眼睛。

一双宽阔而有力的手将慕清扶起。隔着衣袖，慕清可以感觉到，这双手的温度很凉。惊愕地抬起头，看到的，是慕灼有几分宠溺却也有几分忧伤的面容。

“起来吧。你是朕的妹妹，不必行此大礼。”

“皇兄是君，慕清是臣。慕清叩见皇兄，理应行叩拜大礼。”

扶慕清的那双手顿了一顿。

“别人也就罢了。如今，你我之间，竟也有了这样深的隔阂。是我这做哥哥的疏忽大意了。方才别人都在，朕自然是君，你自然是臣。但如今只有你我两人，我便是你的哥哥，你是我的妹妹。”

慕灼称呼间微妙的变化，慕清听得出来。仿佛，自己只是他宠着爱着的小妹妹，而他只是自己最喜爱的十哥哥。心下一暖。自己一直以为，自己在宫中，就是一个可有可无，还招人厌恶的角色。没想到，在宫中，还有人会待自己这么好。

“皇兄放心，白月今后听皇兄的话就是了。”

慕清顺着慕灼，让慕灼将自己拉起来。慕灼这才一笑。

“这才是你皇兄的好白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