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东宫失火
东宫安静的可怕,宫人尽数被遣散,宫门口守着的是苦居山的部下,面无表情。
九卿拿着苦居山的手谕进去了,锦夕又看见锦倾祁,他安静地依偎在太子妃的怀中,那双依旧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此刻仿佛蒙上一层薄雾,暮霭沉沉,覆着淋漓水光,不再有初见时的天真慧黠。
太子垂着头坐在一旁,看见九卿来,看着她,却是无话。
九卿低声唤道:“皇兄......”
太子伸手牵了九卿坐下,将锦夕拉进怀里,揉着她的发顶叹了一口气道:“长乐今天吓坏了吧,父皇今日失控了,长乐会原谅他吗?”
九卿嘲讽地笑:“呵呵......原谅与否却也没了意义,人已经不在了,恨却长留。我的夕儿以后会恨吗?可是恨谁呢?恨苦居山今日的逼宫,,还是恨父皇昔日的弄权逼人,还是恨我这个娘亲初时不该动心更不该向父皇请旨赐婚?”
太子握住九卿的手:“不要难过,是我和父皇防范不够,才至今日这样的结局。他囤积兵马,父皇并非全然不知,父皇常说,苦居山终成患。只是我和他都没有想到,仅仅四年他布置得这样周密,直到他兵临城下,我们才了解到他囤积的兵马,远不止我们查到的那些。”
九卿犹豫的目光落在锦夕身上,锦夕心里一惊,她明白她在想什么,她身上有藏兵图,可助他们东山再起,可是取图,她要承受非人的苦楚,所以她在犹豫,在权衡,在复兴大业与女儿之间,她举棋不定,而锦夕实在忐忑。
九卿沉默了良久,忽然幽幽地叹:“天意如此罢了。”
锦夕低了头,心里泛起一阵滚烫的感动,她知道,九卿在江山与她之间,选择了她,她宁可做亡国公主,她不愿她受那蚀骨止痛!
九卿带着锦夕回了坤宁宫,依旧是那宫那殿,却全然不再是当初锦夕初进宫时的模样,那副夏荷图散落在地上,夏夜星辰此刻沾染着血迹,污浊不堪,题诗血迹晕开,莫名的惊心。
苦居山命人重新整顿修葺了各宫殿,前朝各宫嫔妃子嗣均被殉葬。
歆昔宫依旧冷清,坤宁宫整修的这段时日里,九卿与锦夕住在这里,这里的日落颇为荒凉,锦夕常常望着落日,想起杜言,想起那个遥远如梦的前尘,然后看看这层层重叠的宫殿,心里忽然就沉重得如同被人摁在深深的水底,得不到呼吸,得不到空气,得不到自由,只有在仿佛已经静止的时日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昨日的成长,然后衰老,然后消逝,仿佛不曾来过。
太子要被处决的消息很快传来,九卿抱着锦夕,轻轻摇:“夕儿,以后你和祁儿会相互扶持吗?你还那么小,以后会记得娘亲吗?”
锦夕微微疑惑,以后?太子即将被处决,太子妃与皇长孙的命运大抵也不过是殉葬,何来的以后?
而傍晚时分,从前将军府照顾锦夕的奶娘踏进了歆昔宫的宫门,她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大木箱,九卿说,那是奶娘从将军府替她从将军府收拾过来的,都是她曾经的嫁妆,一箱一箱,凤冠霞帔,锦被珠玉,物是人非。
这些箱子被抬进了歆昔宫,苦居山看见了九卿久违的笑意,虽然凉薄了许多,但总算的笑了。
夜晚九卿带着锦夕去了东宫,见太子最后一面。
火势是半夜时分,从东宫的厨房开始蔓延的,这一晚的风,似乎有些急,火势顺着风,很快蔓延到了主殿,苦居山仅着里衣赶到时,东宫几乎被吞噬在火海中,他定定地看着烫人的火光,颤着声音问道:“皇后回宫了吗?”
身后的太监迟疑地回答:“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问!”
苦居山怒道:“东宫的侍卫呢?”
身后一个侍卫跪地道:“启禀皇上,据报走水后东宫无一人逃出......包括侍卫!”
“全是无用的废物!”跳跃的火光映在苦居山的眼睛里,“立刻去歆昔宫!确认皇后是否在宫中!”
片刻后苦居山便得到回禀——娘娘去了东宫尚未归。
苦居山举起一桶水当头淋下,湿身往火中冲去,身后的侍卫大惊失色,急忙跪地抱住他的腿哀求:“皇上三思!皇上三思!”
苦居山一脚便踢开了束缚,火光中他的身影消失。
九卿被他抱出来了。
她倒在殿中,怀中护着她的女儿,隔开烈火,火苗跳跃在她的背上。这一幕刺痛了他的眼,他脱下湿袍将她覆住抱起,她的眉拧起,他听见一声嘤咛,失而复得的喜悦胀满了他的胸腔,他踢开脚下的小女孩儿,大步走着,灼人的热浪笼罩而来,火舌舔舐着他了皮肤,他的脚步匆匆,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宫中所有的侍卫都被调来扑火,一桶一桶的水被送进火中,火熄灭的时候,东宫已经断壁残垣一片焦黑,十二名侍卫,太子一家三口以及锦夕,整整十六具焦黑的尸体被清理出来,苦居山只看了一眼,闭着眼下令厚葬。
九卿醒来时,苦居山伏在榻前睡着,背上是钻心的疼痛,轻轻一动,疼痛传遍四肢百骸,九卿轻轻吸了一口气,看着苦居山被烧焦了一半的眉,一阵浓浓的悲哀涌了上来:“都死了吧,为什么,要救我呢?”
苦居山惊醒,看见她醒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盈了笑意:“你终于醒了,朕说过,你必须留在朕的身边,做朕唯一的皇后,即使是死神,也不能从朕手中带走你,所以,你不会死。”
九卿抬起脸问道:“夕儿呢?”
苦居山沉默许久才道:“......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再有一个夕儿,这一次,我会好好疼爱她,绝不让她受苦。”
九卿依旧执着地问:“夕儿呢?”
苦居山答道:“她死了,被烧死了。”
九卿怔怔地低头,迷蒙目光透过水雾落在被子上:“......死了,她死了,再也不会有锦夕,不会再有长乐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