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江州遇险
苦夕不知道她的将军爹使了什么美男计还是苦肉计还是什么计,她的公主娘居然同意他带苦夕去江州了!
清晨时分,马车驶出了将军府,苦夕瑟瑟发抖地被她将军爹抱在怀里,眼泪迷蒙地等着吉凶未卜的江州之行。
苦居山抱着从出门开始就没吱过声的女儿,抬手轻抚着她小小的背心,神色里泛着冷笑:“长乐,他们给你赐名长乐,希望你长命喜乐,呵呵,他们在乎的人,就要长命喜乐,别人的命,就视如草芥,这就是皇家的天威吗?夕儿,我不甘心,如果你不是他们天家的血脉,我想我也许会疼你如命,可你偏偏是,所以我只能选择你”。
苦夕越听心越凉,抬头看向苦居山嘲讽的脸,敢情她是成了这对怨偶的受害者,还成了她爹的报怨工具,可是他说的只能选择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拿她当枪使吗?一岁的亲生女儿,做得出啊!
苦居山似有所察,低下头,见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他,心里忽然莫名地柔软起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怀中的女儿抱紧,痛苦低喃:“夕儿,有时候我觉得你的眼神实在不像一个一岁的孩子,那么洞悉,那么透彻......如果你不天家人,只是一个平民女子,该多好,该多好......”
苦夕被他紧紧抱着,却听出了异样,他的语气里除了浓浓的痛苦,分明还夹杂着隐隐的爱而不得的不甘和遗憾,后面半句中的“你”,应该不是说她,难道是说她的公主娘吗?如果是,那么他是不是其实并不如他表现得那么狠绝无心,会不会,他其实是爱她的公主娘的?联想起前天那一晚,他们在院子里的对话,苦夕又多了几分确定。他这句话显然很是排斥公主娘的天家背景,而她对他一直百依百顺甚至近乎讨好,仅仅是因为爱,还是也有其他原因,比如内疚呢?难道是皇上他们做了什么吗?
到底是一岁的小身体,睡眠多,还没想明白就犯困睡着了。醒来时躺在床上,头犹有些昏沉,转头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趴在床沿上看着她,眼神里透着熟悉的敌意,苦夕眨巴着反应了几秒,立马翻了个身往床最深处滚去。
这不是那个在客栈要杀她的小杀手么!
她睡了一觉,居然从京城睡到了江州?
小男孩噔噔噔地跑出去:“爹!娘!她醒了”!
她的将军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果然就是他的小蜜,牵着小杀手,苦夕没好气地往里面又蹭了蹭。
只听女人说道:“可算是醒了,她睡了几天了,我真担心你喂的药出了什么问题”!
苦夕心里咯噔一下,喂药?睡了几天?
苦居山回道:“我问了大夫,剂量不多,不会致命,毕竟好几天的路程,我只是担心她路上哭闹徒生是非罢了”。
苦夕暗骂:我靠!虎毒不食子啊!居然给我喂药!我才一岁!药不死也会药傻的好吧!
女人走过来坐在床沿,笑着对苦夕张开手,哄着:夕儿饿不饿,阿姨带你去吃粥好不好?
苦夕不动,她弄不清她的将军爹带她来到底想怎么样,她还是个一岁的小奶娃,话都说不清,别说抗衡,连自保都成问题,苦夕权衡了片刻,只好点点头,朝女人爬过去,任由她抱起自己。
女人将苦夕抱去前厅,宽敞雅致的院落,里里外外布置得颇为精致用心,倒还真是个金屋藏娇的风水宝地。
女人端来一碗香气四溢的粥来喂苦夕,苦夕迟疑着,忽然指着门口踏步进来的小杀手,口齿不清道:“吃!吃”!
女人笑了:“这么点大的孩子,竟然还知道谦让分享,长大了必定宽厚善良呢”!
苦夕冷哼:那得我有命长大才行啊!
小杀手听见苦夕指着他叫他吃,一愣,惊讶片刻后眼神里的敌意明显退去,缓缓浮上惊喜,噔噔噔地跑过来,端起热乎乎的粥,舀起一勺,在嘴边呼呼呼地吹凉,然后眼巴巴地递到苦夕的嘴边,苦夕依旧笑眯眯地指着他念叨:“吃!吃!”
让你爹给我下药!
小杀手瞬间眉开眼笑地吃了一口,然后又舀起一勺吹凉递到苦夕嘴边,苦夕这才张嘴吞下,心里悲呼,死小孩,口水!都是口水!
没人试毒就不敢吃东西的苦夕常常挨饿,于是她坚定了学走路的决心,会走路她就可以到处去偷吃的了。
苦夕不要人抱了,瞅到机会就滚下地,爬到墙根扶墙勤奋地学习直立行走,无数次地腿软跌坐在地后,苦夕悲愤,她不是郡主么!她不是应该锦衣玉食天真无邪呼风唤雨么!怎么从襁褓里就要对抗邪恶势力,这是多么命途多舛的苦逼人生啊!
她的将军爹把小杀手牵到苦夕面前,温柔地笑:“钰生好好带夕妹妹玩儿,牵着夕妹妹走路好不好”?
不好!他又要杀我怎么办?苦夕一听,赶紧爬开。
却被苦居山给抱了回来,将她的手递给了小杀手,小杀手乖巧地牵起她的手,朝苦居山点点头:“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钰生真乖。”苦居山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走了。
苦夕转头看了看小杀手,原来小杀手叫钰生,钰生也转头看了看她,犹豫着,忽然抽回了手,苦夕重心不稳,立刻跌坐了下去,屁股隐隐作痛,她咬牙恨道:小腹黑!
想到不知道还要和这个小腹黑相处多久,她决定采取感化政策,吃粥事件证明,这个小腹黑是吃软不吃硬的。
于是苦夕咧开嘴展开天真无邪的笑颜抱住了钰生细长的小腿,奶声奶气地卖着萌:“哥哥...哥哥...”
虽然口齿不清,但是小腹黑的眼神明显温和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弯腰牵起了苦夕的手。
在苦夕死皮赖脸的倒贴下,钰生对她的敌意日渐减少,甚至越来越贴她,他常常把苦夕牵着坐在台阶上,然后在她面前蹲下小身体:“哥哥背你”。苦夕也乐得快活,趴上去就一阵耀武扬威地拍他,嘴里喊着“驾!驾!”
钰生咯咯咯的笑声从身下传来,清亮欢快,苦夕不禁感叹,他也只是个天真的孩子,却被父母畸形的关系硬生生造成了一个腹黑小杀手,他又何尝不可怜。
钰生把他八百年前玩的小玩具也翻出来摊在苦夕面前,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尘,苦夕嫌弃地撇开头,他又巴巴地抱去洗干净,湿答答摊回来,苦夕还是不碰,奶娃娃的东西她丝毫不敢兴趣好不好。
苦夕掐着手指算日子,到江州的已经有月余,苦居山一点回京的意思都没有,每天和他的小蜜早出晚归,不知道做些什么。
而苦夕为防止哪天钰生一冲动又萌生了灭她的念头,每天除了忙着学走路之外,更忙着和小钰生增进着感情。
除了偶尔会焦急,基本上算是过得风平浪静。
这样平静的日子在中秋这天晚上被打破。
赏月吃月饼合家团圆,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欢声笑语,苦夕想到京城的公主娘,不禁有些心酸,一个女子一生最大的坎坷,莫过于自己深爱的夫君另有所爱。苦夕懒得掺和这一家三口的团圆夜,也没心情赏月,于是专心地坐在一旁打起了盹。
不知道过了多久,苦夕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被苦居山抱在怀里,后背的衣服被掀起,有手在背上轻抚,似是在涂抹什么,苦夕顿时睡意全无起来,又来了!
苦居山见苦夕醒了,轻声道:“夕儿醒了?爹给夕儿泡泡澡好不好?”
泡澡?苦夕一愣,这才注意到房中放着一个大木桶,袅袅冒着热气。
苦居山将苦夕放了进去。
大半夜的泡什么澡?苦夕摸不清他想做什么,挣扎着却发现自己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放进桶中,温热的水缓缓漫上来,淹在颈间。
背上顿时传来刺心的疼痛,如同烧伤的伤口撒了盐似的灼痛。
“啊——!”苦夕顿时惨叫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身体却不能移动分毫,生生承受着灼烧腐蚀之痛!
苦居山不忍地转过身去。
“苦居山!你这个畜生!”随着一声怒喝,一个身影破瓦而入,身形极快地拎起苦夕抱在怀里,一个转身落在苦居山面前。
苦居山冷笑:“卿妹,你终于肯现身了。”
痛楚没有丝毫锐减,苦夕痛得几尽昏厥,虚脱地靠在九卿的怀中。
九卿心疼地看着脸色苍白血色尽失的女儿,心疼和愤怒几乎要侵吞她的理智,她一剑横在苦居山的颈间,恨道:“你对夕儿做了什么?她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忍心!”
苦居山往前一步,丝毫不顾被剑尖擦出血痕的颈间,伸手扼住了苦夕弱小的脖子,寒声道:“那也是我爹娘!我苦家上下七十一口!你们都能忍心,我为什么不忍心!”
九卿拉开他的手,怒道:“你做什么?你苦家七十一口,是因为你爹勾结三皇兄意图谋反,才被先皇下旨满门抄斩!他不忠自要承担后果!这难道是你这样对夕儿的理由吗?!”
苦居山冷冷地笑了:“真是个天真单纯的公主,我爹是一介文官,一无重兵在握,二非要职在居,要协助他谋反,他有那个能耐吗?何况,谋逆啊!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为何我身为家中独子却安然无恙?不仅没有受到丝毫牵连反而被指婚为你的驸马?我的公主,你真的认为像皇上所说,是体恤我年幼无知,陪伴公主有功吗?”
九卿哑了口,没了质问的气势,她看见苦居山眼睛有沉沉的痛楚和愤怒,那些痛楚和愤怒像一把把沉重的铁锤打在她的心上,逼着她直面那些一直横在他们中间的仇恨,那些她曾隐隐察觉却最终选择逃避的真相。
苦居山沉沉地看着九卿:“还记得你的及笄礼吗?那天先皇赐了你晖月殿独住,成了一宫之主,那日应当是你最快乐的一天吧,可却是我苦家灾难来临的第一天。
那天晚上皇上传见了我和我爹,说要赐婚,我爹并不愿意与皇家结亲,他只愿我娶一个平凡女子为妻,一生安康,公主难待,稍有不慎,便是祸至。
我爹委婉地推辞了婚事,先皇大约觉得龙颜受损,大怒,当即降了我爹两级官职。
往后的一个月里,皇上三次派人来问话,无一都是关于赐婚,我爹更觉得伴君如伴虎,他决定辞官归居田园,他问了我的意见,我同意了,于是他便去向先皇请辞了。
先皇没有回答他,却在三天后宣布苦家谋反,并下旨将苦家满门抄斩!
而那时的我,正一无所知地在书房帮你糊弄夫子,先皇瞒得密不透风,等我下午回府时,满府上下尸横遍野,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我当时就想冲进宫杀了你!”
九卿被苦居山眼睛里强烈的恨意震慑得一个踉跄,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苦居山脸上出现狂乱的神色,他嘲讽地笑着:“怎么?不信吗?是啊,你怎么会信?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不知人间险恶的公主,你怎么会相信,人性还有如此黑暗的一面!”
这样陌生的苦居山让九卿有些害怕,良久,她才悲伤道:“好......你有怨,有恨,是我害了你,我不该一厢情愿地喜欢你,可是这不是夕儿的错啊,你为何要伤害夕儿,就算你不爱我,夕儿是你的女儿啊!她身上流着你的血啊!”
苦居山立即无情回道:“可她身上也流着你的血!你们锦家的血!”说着,他笑得仿佛嗜血的妖魔:“别忘了,是你灌醉了我给我下了药,才有了这个不该有的孽种!”
九卿脸上顿时闪过难堪,她紧紧抱着苦夕摇头:“她不是不该有的孽种!她是我对你的爱!”
苦居山怒吼道:“你的爱自私残忍不择手段!我要不起也不屑要!”
“你不屑要......”九卿怔住了,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两行清泪划过,心如一盏残烛,火光骤然熄灭,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朵灰白的浅笑:“你不屑要....那....你放过夕儿吧,她毕竟是你的女儿......等回了京城,我便去向皇兄请旨和离,我放你和这个女人双宿双栖,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夕儿,把我的夕儿留给我,她是我的唯一的希望。”
“......和离......”苦居山顿住,狂乱的眼神忽然清明,有些失措地看着九卿,摇头苦笑道:“和离也救不了你的夕儿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太平,并且,将不会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