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元宫坚硬的“龙生九子”大理石地上，跪着一个女童。她的脸色苍白，一副十分虚弱的样子，幼小的身体穿着宽大的缟素，更显得她瘦弱无比。因为瘦，更显得一双墨色的大眼睛楚楚可怜。

“请求父皇准许儿臣到天阙山学艺！”

女童俯下身，白皙平滑的额头碰撞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疼。疼痛与大理石的冰冷，一起由女童的额头，顺着光洁柔嫩的皮肤，柔软的肌肉和深深的骨髓，一点一点的，渐渐地渗入女童的身体。

宸元宫的地面，华美精致，却坚硬而冰冷。就像这一整个无情的皇宫，和这皇宫里无情而又可怜的皇家。

慕清跪在地面上，已经跪了许久，膝盖酸软而生疼。她整个人仿佛已经被抽空了，只剩下母妃给她的那一丝信念支撑着这脆弱的肉体。

天阙山！

“朕已经说过，你是大淮的公主，是天子的女儿，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天子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已经不年轻了，日理万机，鬓边已经斑白。本来英气十足的脸庞，现在已经被生活压出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皱纹。

两年前，皇后离他而去；现在，他身边最美丽最善解人意的女人，也已经去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感到了怀疑，九五之尊的天子，为什么，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

“朕对不起你的母妃。今后，朕会好好待你，不会让别人再欺负你。待你长大以后，朕会把你嫁到天下最好的人家。”

天子终于叹了一口气，想要将地上的慕清扶起，却发现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犟，跪在地上便不愿起来。他本是不用和她说这些的，但是，他愧对她的母亲，所以，他要给她一个承诺。

“父皇觉得对不起儿臣的母妃，然而，父皇可知道，让儿臣去天阙山学艺，是母妃最后的遗愿？母妃在去之前，反复叮嘱儿臣，让儿臣一定不能忘记。父皇既然在母妃生前没有好好待母妃，那为什么不在母妃去了之后完成这最后的遗愿呢？太祖时有护国安宁长公主戍守边疆征战沙场，儿臣为什么就不能去天阙山学艺？”

仿佛早就打好了腹稿一般，一气呵成。其流利程度可见一斑，连天子都为自己五岁的小女儿居然能一口气说出这么一通话而感到惊奇。一瞬间，居然没有想到什么可以反驳的话，只是道：“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护国安宁长公主是我大淮第一女将。儿臣并非大逆不道将自己自比护国安宁长公主，只是，儿臣资质拙劣，父皇也看到了。儿臣又笨，反应又慢，女红练了几年都还什么都绣不出来。儿臣不似几位姐姐那样优秀，儿臣只希望能前往天阙山学艺，一是完成母妃遗愿，二是为我大淮江山尽一点绵薄之力。而且，儿臣自知是天煞孤星，儿臣出生这么短短五年，就出了这么多事。儿臣不想再拖累他人。”

说罢，慕清再次扣头。“完成母妃遗愿”那里，她咬得极重。她看得出来，现在，母妃仙逝，父皇对母妃的愧疚正浓，她必须趁这个时候，说服父皇。而且正好这个时候，父王正在伤心之中，脑子转得没有平时快，也是最容易说通的时候。虽然她不知道母妃到底为什么这么执念于天阙山，但是，她只知道，母妃的遗愿，必须完成！

天子暗暗苦笑。这个样子，还说自己又笨反应又慢？那么，朝中那些自恃巧舌如簧的大臣们，看到这样一个五岁的小妮子这样流利地说出这样一番话，连他一时都无法反驳。

不过这丫头，即使是平时来他的面前背书，都没那么流利呀。

“儿臣请求父皇，让白月到天阙山学艺。”

这时，承乾宫的门忽然开了。慕灼人还没有进来，声音就先传到了天子与慕清耳中。慕清心中不由得微微惊讶，虽然十哥哥和她提过一次天阙山的事，但是她也没有想到，十哥哥会赞成她去天阙山。

她之前还在想，等父皇同意了，再去找个时间和十哥哥说明啊什么什么的。

“儿臣未经通报便私自进来，请父皇恕罪。只是，白月虽小却说的十分有理。逝者已去。在姝才人去之前的那一段时间，一直都是白月在陪着姝才人。白月是姝才人留在世上的唯一的女儿，她定不会撒谎。既然无法在姝才人活着的时候补偿姝才人，那为何不完成姝才人的遗愿呢？再者，天阙山盛名，父皇应当也听说过。若白月真的成功在天阙山学艺，那对于大淮未必不是件好事。若白月无法通过考验留在天阙山，那时父皇再作打算也不迟。”

慕清侧过头偷偷看着慕灼，发现这位十哥哥虽然只有八岁但英俊帅气口才好什么的，更重要的是十哥哥在帮她！！！在帮她！！！那小眼神，感激的简直是在看再生父母什么的。

而天子，此刻正在努力压制自己扶额的冲动。为什么自己的孩子，平时看着都没什么，一到这种时候个个都能言善辩，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说不过他们。

更重要的是，听慕灼的话很明显刚才在门外面什么都听见了。真是一群磨人的小妖精！

“儿臣请求父皇，允儿臣到天阙山学艺！”

慕清一看有门，连忙再次叩头。慕灼亦是跟着伏下身去叩头。天子无奈地看看眼前的两个人，又想起了姝才人生前美丽温柔的笑容。

回忆闪过眼前，他不由得道：“好……”

“谢父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父皇既然助母妃完成遗愿，母妃一定会感谢父皇的！”

说完，慕清就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一点都不像是刚刚跪了三天又来求父皇准许的人。事实上，她还没有出门，就晕倒在了宸元宫里。

慕灼连忙冲上去扶住她，不让她倒在地上。这次不等慕灼喊，天子便急忙道：“传太医。”

一个月后。

慕清坐上马车。她仍是一身白衣，面色清秀。她要前往天阙山。慕灼来送她，她一脸兴奋地和慕灼告别，然后，就踏上了去往天阙山的旅程。

她问过慕灼，为什么要帮她。慕灼只是笑而不语，她也没有再多问。在她的眼中，这位小小的十哥哥的世界里，总是有很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大概是她实在太小，或者就是她太笨，要不就是十哥哥太聪明了。她记得，父皇总是夸十哥哥聪明。

来到天阙山，她才发现，这一切并没有那么容易。

天阙山很高，从下往上看，高高的山峰直入云霄，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沿着山峰上去，真的能到达传说中的仙境。她本来坐在马车上，但是，行到半山腰，便有几个身穿白袍的男子拦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是何人？为何来这天阙山？”

慕清掀开马车帘，走下车去。听说表示尊敬礼貌就是要这样的。

“我是文德公主慕清。我想来找天阙山主拜师学艺。”

“哦？是吗？”

其中一人的唇角挑起一丝冷笑，让慕清看了感觉怪怪的。自己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来，便听另一个人道：“我们这里地小寒微，公主是皇亲国戚，怕吃不了这种苦。公主请回吧。”

慕清一听，不知这怎么的火气就上来了。

“都听说天阙山主收徒严格，如今我还未见到天阙山主，你们便叫我回去。我偏不回去。吃不了苦？皇家的人就吃不了苦？你们这是哪一门子的歪理论！母妃说，让我来天阙山，却没有想到天阙山的原来是这种人！早知道就不来了。”

方才冷笑的那个人此刻上下打量了一番慕清。也许是他刚才冷笑了一声的缘故，慕清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虽然平心而论他长得还不错，但是没好感就是没好感，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你的母妃是谁？”

听到他这么问，慕清怔了一怔。如果按照慕清之前听的什么小故事啊什么的，此刻自己应该回答如“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什么的。

但是慕小蠢货此刻就偏偏大脑短路，十分诚实地说：“我的母妃是姝才人，她的名字叫花媚芸。”

那两个白衣人听到“花媚芸”的名字，很明显呆住了。慕清此刻十分茫然，难道他们认识自己的母妃？又想起母妃在临死之前说的，去到天阙山，就说自己是花媚芸的女儿。

小脑袋转啊转啊转，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母妃先前和天阙山的人认识。

莫非，母妃之前就是从天阙上下来的？

难怪非要让自己来天阙山！慕清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时，眼前的两个白衣人对视了一眼，其中那个刚才说慕清吃不了苦的那一位从头到尾表情都很严肃的人对慕清说道：“请公主随我们来。”

慕清听了，正要转身坐上车子，便听那个刚才冷笑的让慕清不喜欢的那位冷笑男再次冷笑了一声。

“公主方才还说自己吃不了苦，怎么，这么一点路，就忍不住要坐马车了？”

慕清听了，转过头来，只见另一个人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人上去马车留下”之类的，就差没有说出来，于是只能一脸委屈眼泪汪汪地咬着嘴唇去马车上拿了东西然后依依不舍地含泪和随行的车夫和素泠告别，随后，就跟着那两个白衣人开始了艰甘的登山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