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父皇知道你就惨了。”

慕清蹲在亭子里一脸哀怨地碎碎念。慕灼的嘴角抽了抽，一脸无奈地看着缩在角落里画圈圈的慕清。

“你不觉得这里很美吗？”

慕清抬起头，看了看这个不避风不避雪的小亭子，除了亭顶上的五行八卦图和亭底的雕刻着龙凤呈祥的白色大理石让人感觉到精致美好外，的确没什么特别的。而且这种精致华丽的雕工绘画在皇宫里也十分常见。于是很诚实地回答道：

“不觉得。”

慕灼再次抽了抽嘴角，在慕清小蠢货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并且正要问他是不是嘴角很难受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个小丫头，你不觉得这里的意境很美吗？意境，是意境，是要用心去悟的。”

慕清抓了抓头，还是没有想明白。不过话说回来，让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理解这种抽象的东西的确有些困难。她看着慕灼的样子，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再让十皇兄生气了，于是她十分正经地说道：

“‘意境’这个词白月只听华卿姐姐画画的时候说过，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要不十哥你去叫华卿姐姐吧，她说不定比较懂。”

慕清想起刚才瑾仪公主慕华卿欺负自己的样子，小身子不由得微微颤了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慕灼的脸色，继续道：“母妃总说白月笨笨的，白月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很聪明。所以，白月听不懂十哥哥的话，十哥哥不要生气。”

慕灼看慕清一边十分正经地说着这番话，一边那小眼神还小心地不是瞟着自己，不由得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行了行了，说什么呢。白月那么聪明，怎么会笨呢？来，过来坐在这里。”

慕灼说着，在亭子的台阶上席地而坐，指了指身旁的空地。慕小蠢货本来以为自己让十哥哥生气了，却看他不仅不生气，还笑了，而且还夸自己聪明，于是也更着笑了，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学着慕灼的样子，盘腿坐在慕灼的旁边。

“清，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叫做天阙山的地方？”

慕灼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稚嫩的小脸一脸严肃。慕清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温柔的十哥哥这样严肃的样子，而且，慕灼往常都是叫她的小字白月，从来没有这样正经地叫过她的名字。

她想，十哥哥是不是刚才被自己气到了？但是刚才他明明很温和地笑了呀。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又十分迷茫地摇摇头。

慕灼回过头，望着天边星际，目光分散不知道在看哪里。那目光中，有一丝憧憬，仿佛最美好的想象。

“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传说天阙山主武艺高强，整个江湖无人能敌。而且，听说，他不仅长于武功，而且文采飞扬。他不比那些酸腐文人，他古能言史，今能论政，是真正的文武双全的人物。”

慕小蠢货一脸不解地看着慕灼。刚刚不是在说天阙山吗，怎么又扯到天阙山主上来了？上一句不是还在说天阙山是个神奇的地方吗？这跳跃度实在不是她作为一个小蠢货可以理解的。

慕灼转过头来，看到慕清的表情，叹了口气，笑着摸了摸慕清可爱的包子头，那笑容中有几分无奈。

“听说这天阙山主收徒的条件极为苛刻，必须是五岁的孩童，多一岁少一岁都不成，而且还得让他看了看得上的，才能成为这天阙山的徒弟。”

慕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慕灼看她的包子头实在梳得十分可爱，忍不住又捏了捏，方站起身来，“算了，看你也听不懂。你先回去吧，要不然花良人又要着急了。”

慕清再次点点头，欢喜地站起身来跑了。慕灼站在原地看着慕清小小的身影越跑越远还几次有摔下去的危险，不由得再次抽嘴角。

“我没那么可怕吧……”

两年后。

女童跪在床前，床上的女子奄奄一息，本来白皙若玉的皮肤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秋水潋滟的一双墨瞳失去了神采。本来乌黑柔亮的一头青丝变得干燥而无力，整个人细弱苍白得像一张纸，仿佛只要轻轻触碰就会破碎。

“白月……白月不哭……”

女子睁开眼，看到女童盈盈的泪眼，费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抬起手来，想要拭去女童脸颊上的泪水。

慕清握住母妃抬起的手。这本来软软柔柔的手，此刻是那样瘦，那样冰凉，恍若枯骨。慕清使劲地将母妃的手包在自己的手中，想让母妃的手暖一点，再暖一点。却不想，无论她怎样努力，母妃的手，还是这样冰冷无力。

“母妃，你一定会没事的！素泠已经去叫太医了，太医来了就什么都好了。母妃要坚持住，昨天喝了太医开的药，不是就好些了么？母妃不怕，白月会一直陪着母妃的！”

“白月……不必了……母妃……母妃知道……母妃快不行了……”

花良人的声音微弱，细若游丝，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消散在空中。慕清实在忍不住了，眼泪珠子似的滚落。

“白月……白月不哭……白月还记得……还记得母妃告诉白月的话吗……白月是……是天子的女儿……是……是最尊贵的公主……公主……公主要坚强……不可以……随便哭的……”

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慕清想说些什么，花良人抬起手来，将细弱的食指抵在她的小小粉嘟嘟的唇上。

“母妃……母妃知道母妃的时间不多了……白月……白月不要哭……听……听母妃说完……有一个……有一个叫做天阙山的地方……母妃走后……白月……白月就去那里……白月……白月就和天阙山主说……白月的母亲……白月的母亲叫花媚芸……他会……他会收你为徒的……”

这皇宫这样深，这样可怕。母妃的一生已经葬送在了这里，母妃不能让你继续呆在这深深宫闱内。外面虽然不比皇宫锦衣玉食，却能让你感受到一种真正快乐的，美好的生活。

慕清抬起手袖，擦掉了颊边的泪水，撑起了一个笑容。这是属于女童的笑容，本该单纯美好，然而，无论慕清怎样努力，却无法掩盖住那笑容中的一丝苦涩。

“母妃放心，白月，一定会谨记母妃的话的。”

听到慕清的话，看到眼前女儿单纯懂事的脸颊，花良人的眼神有一些欣慰。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体内仅存不多的能量，一点一点逝去。就像一个沙漏，正在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生命从一个小孔中漏到了另一个世界。

“白月……记住……天……天阙山……”

花良人抬起手，仿佛要抓住什么。是抓住那些在脑中飞驰而过的记忆，抓住眼前最爱的女儿，还是抓住自己逝去的生命？这些问题，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解开了。

她秋水潋滟的如墨一般的瞳孔渐渐涣散，涣散。最终，她闭上了那双绝美的眸子。手无力地垂下，头，歪向了一边。一行清泪，从她的脸颊滑落。

“母妃——”

一身白衣的慕清跌跌撞撞的从灵堂中走出。三天，整整三天，她不眠不休，仅仅是喝了些水，吃了一个馒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撑下来的。只知道，此刻，无论是双腿，双手，还是表情，都已经麻木了。

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从灵堂中走出。

身后，“才人花氏媚芸之灵位”依然崭新。花良人死后，皇上十分愧疚，追封花良人为才人，赐封号为姝。然而，在花良人死去的那一刻，慕清感觉，自己的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去了，只留下一个空洞，在汩汩地往外流着鲜红的血液。再也不会回来了。

“白月，白月，你怎么样了？”

一出灵堂，慕清便被一双手扶住了。耳边传来的，是十哥慕灼熟悉而又带着几分焦急与担忧的声音。她想告诉十哥哥，她没事，不用为她担心，然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太医，快叫太医！”

慕灼扶着慕清，只觉得她是那样瘦，那样小而无力。他抬起头来，焦急地喊道，却感觉到，一只冰凉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上。低下头去，对上了慕清黑曜石一般乌黑的眼眸。

“我要去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