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茫 初遇
一月里的杭州城,没有纷飞的桃花,不禁令少年有些小失望,说好的醉花烟雨江南,诗里尽是些骗人的,少年心想着。“不过多少比开封暖和些。”少年小声自言自语,脸上倏尔浮现了笑意。
他披着一件皮袄,肩上扛着一把精钢打制的剑,面前是一位背朝他的沉稳男子,披着一件帅气的黑色披风,带着一顶帷帽,竹编的帽檐下,薄薄的黑纱遮住的俊冷面容若隐若现。
少年十分老实地跟在他的身后,但忍不住好奇地左顾右盼。虽然老家开封也是个富贾云集的地方,但他压根连城都没进过几次,难得有机会来到商业繁荣的杭州,不饱饱眼福实在太划不来了。
“阿绪,”帷帽男子微微扭头看着嬉皮笑脸的少年“我们此行可是又有事在身,可不是来游玩的……所以给我表现得成熟点儿,别老像个三岁孩子似的。”
少年原本盯着小商买的风车和木偶出神,一听男子的话,别有些失望地问“啊~那西湖岂不是看不成了?”男子微微点头,不过又像是想安慰一下失落的少年,便轻拍手掌说道:“不过似乎有烟花可以看呢……但还的看你的表现了,太淘气的话……”
“知道了,林纶师兄……”少年不耐烦地地拖着长音。在这个叫林纶的男人面前,少年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但却隐隐散发着丝飘逸逍遥的侠气。
阿绪跟在后头,而师兄又开始保持着他一贯的沉默,只是一味地赶路。就这样,两人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了许久,绪实在忍受不住这趟沉默的旅途,便忽然开口问道:“师兄,我们来杭州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紧事啊?我还以为是我最近学会了画水剑诀,师兄特意带我下山放松放松呢……”话毕,少年有些不服的撅起了嘴,有意的瞟了瞟面前的师兄。
而师兄一脸肃穆的转过脸,淡定自若的回答:“当然不是,我们可是受了一个富商的委托,据说还是师父的旧交,他委托你我来杭州担当他的保镖,不知为何,这次他不只叫了我们两个……”他觉得说得够多了,便又加快了步伐,绪最讨厌师兄话只说一半的时候了,他便嚷着:“师兄就是不想带我玩才编出什么当保镖的差事……否则怎么又不说了?”
林纶白了阿旭一眼:“你小子可以不想着游山玩水吗?师父的剑术你没会多少,德行倒学的一摸一样……”听到师兄难得说出这么俏皮的话,即使是训斥,阿绪也感到很开心。“我哪有那没不务正业,”绪油嘴滑舌的辩驳道“只是师傅教我的剑法,我半天便耍得很熟了,剩下的时间当然拿来玩喽。”
林纶一听绪的一通歪说,无奈的摇头“欸……你这臭小子”他轻轻地感叹着。的确,身后的少年是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五岁时任督二脉便已冲开,灵敏,力量,耐性,悟性都数他所见过最上乘的,更可贵的是,阿绪还秉承着一颗纯真之心,这对于研习剑痴的剑法是极为关键的。
而自己呢,恐怕没有多少提升的空间了,林纶紧握着拳,心里有几许不甘。虽然如今的他已经是德高望重的嵩山四剑之一,剑术也早已闻名于中原武林,但是比起师父剑痴陈长庚,始终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原因就是,他失去了习剑的本心。而身后的师弟更有可能超越自己,继承剑痴的毕生所学。
“好了,”林纶在一户人家的豪宅前停驻了脚步,仰面便是一块极大的额匾,上面的“沈府”是书法大家卫幽桓的手迹“阿绪,我们到了。”阿绪很是兴奋,因为他还没见过哪户人家的正门如此气派豪华。林纶瞪了浮躁的阿绪一眼,严肃地提醒道:“待会见到沈老要懂礼仪,更不要乱跑。”
“我知道啦……又不是小孩子“阿绪颇为不屑的拖着长音,然后看着师兄轻叩了赭色巨门的门环。一个仆人打开了门,打了个哈欠,而后开口问道;“你是哪位?”
正当林纶要回答时,一个衣着还算华贵的老人将仆人赶到了一旁,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管家“林少侠终于来了,家仆有眼无珠,竟不知少侠驾临……老爷在厅堂等候多时,容在下为两位少侠带路。”然后他又狠狠的瞪了双腿打颤的仆人一眼,撂下一句:“下次再敢怠慢贵客,你就收拾行李滚回老家吧。”
府内的布局恢宏却不失精巧,假山奇石,池塘小亭,偶尔几束冷梅花开,点缀了肃杀的严冬。阿绪被这府院中的景色所深深吸引,心里不住惋惜:倘若是四月再来的话,应该更加好看吧。但是他也很羡慕,梦想着自己哪天也能住上这么棒的宅子,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被管家领到大厅内,一位鬓发苍白的老者坐在梨花木椅上,十分焦急地用食指敲打着楠木的桌面,从他华贵的锦袍和一身金银首饰可以判断出他便是江南第一富贾——沈宸圭。
“啊呀,两位林少侠终于到了,身旁这位可是……”宸圭打量一下林纶身后不羁的少年,不住的点着头。
“这位便是在下师弟,方子绪,”林纶介绍着身旁的阿绪,而阿绪只是对着墙上的一副唐寅所作的画轴发呆,全然没有注意到师兄尴尬的表情。
而沈老只是哈哈的笑了起来,全然没有在意“年轻人有点傲气也是好的嘛……”然后吩咐仆人再添一副椅,招呼二人坐下。
之后的谈话,子绪全然没听,只是依稀记得他们在讨论古玩大会的事情,本来该负责保护沈老的师兄弟被意外的安排去维持会场秩序,真是奇怪。接下来的事,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为什么却没什么印象了呢?阿绪只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一片黑。
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师兄,师兄去哪了?此时他在一片漆黑中奔跑,但却丝毫感觉不到疲惫。
我,这是在哪……
……
“尘缘浅,舞休歌罢,一世风流为谁演。回眸看,相逢一笑就此别。桃花面,眸光冽,笑靥轻吟,人情生灭,”方子绪吃力地睁开眼,用一对棕眸打量着四周,朦胧里看到一位背影俏丽的青衣女子正在为窗边的海棠花浇水,嘴里哼唱着一首歌谣,歌声如同沐春风的风铃,动听空灵。
“妆未卸,独看闲庭花谢……”子绪接下去唱了半句,音调有些奇怪,甚至还有十分尴尬地失声。只见女子的肩略微颤了一下,然后好奇地扭过头,左手的中指抵在淡粉的唇下“哦?你醒了诶?”
“我应该已经躺了很久了罢?”子绪又仰面看着用数根千年楠木做梁的屋顶“刚刚姑娘所唱的可是《戏语花》?”
“嗯?这首歌谣是师父教我的,你又不是这谷中的人……怎么会知道?”女子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如雪的脸庞上略带几分血色的红润,一对玲珑的眼睛里嵌着一双紫眸,小巧的鼻梁下是如桃花瓣似的唇。更令子绪注目的是那柳叶眉,如同裁过的燕尾。
“因为……”子绪笑了一声,却感觉喉部仿佛塞入了异物,他侧身将一枚火红的珠子呕了出来。
“啊呀,”少女急忙将手中的竹花洒放在窗边,坐在方子绪的身边,用左手轻抚着他的后背“这金灵火珠是不能随便吐出来的……师父说你在冰水中受了严重的风寒,体虚,需要要用这珠子才能维持你的体温。”方子绪抱歉地点了点头,又将那珠子含了下去。
此旪,那只在他后背抚摸的手虽然感觉冰冷,却不知为何,令他的内心充满了暖意。
少女仿佛记起了什么,便从床下取出药膏与绷带,“现在轮到我给你换药。”子绪沉默着,只是看到她细心地为他解开肩上绷带。他注意到她后面盘起的头发别着一枝冷梅花,一缕鲜明的白发缠绕其中,好似落在冷梅枝上的那层雪。
“你说这歌名作《戏语花》,可师父当初没告诉我这歌还有名字诶……公子不会见过我师父吧?”少女觉得太安静反而很无聊,便饶有兴趣地问他。可他却看着她的那缕白发出神,全然没有听到她的提问“诶!我在问你话喂。”少女赌气地噘起嘴,一对柳叶眉紧锁,像极了合拢的燕尾。
“啊……噢”子绪反应过来,露出了抱歉的笑容,两颗虎牙使原本看似成熟的他显出几分童真可爱“因为这首《戏语花》就是我师父编的啊。”
“呸,鬼才信你,”少女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又认真地包扎起左肩的伤口“我师父隐居山林十三载,你师父怎么可能见过我师父呢?”子绪看着忍不住捂嘴偷笑。“喂,”少女用胳膊肘顶了顶子绪的肋“你这家伙,笑什么呢?”
“嗯?只觉得你认真的模样好像小白。”子绪笑得眯起了眼,发出“咯咯”的笑声。“小白是啥?”少女蹙了蹙眉,子绪不紧不慢的回答:“是我养的一只懒猫。”“哼嗯……”她气得嘟起了嘴,双手叉起纤细的腰,用一对可爱的大眼睛盯着方子绪“混蛋,那你自己包好了!”
“额……别生气呀,”方子绪有些不知所措,羞愧的红色在他脸颊上散开,眼看少女企图转身离开,他便低头说了声“对不起。”少女停住了脚步,轻抿了一下唇。她没说话,只是回到床边面无表情地包扎。
子绪也安分的躺下,仰视着头顶错综复杂的横梁立栋。过了一会儿,他静静地开口了“喂……这……是哪?”“春风谷。”少女头也不抬地为他解另一处绷带。“额……我睡了多久?”“已经有半月了。”“啊!?这么久。”少女白了他一眼,又继续拆了起来,速度也快了不少。
“那么……”子绪犹豫了一会儿“是姑娘救了我喽?”少女正准备换药,涂药的木柄忽然停住,然后又狠狠地往伤口上涂抹着“啊!痛!”子绪痛得发出“嘶嘶”的惨叫。
“你还好意思讲!?”少女仿佛与他这处伤有着什么特殊仇恨,死命地朝伤处发泄怒火“本姑娘在江边洗衣服洗得好好的,忽然一具浮尸似的东西漂过来,身上的血把我刚洗的衣服染得脏兮兮,害我又得洗一遍!”
“啊?”方子绪惊得略微张嘴,忘记了疼痛“那就是你救了我吗?”
少女又停下抹药,用一双澄澈的眼眸看着方子绪,方子绪脸红的埋住头“其实是师父她老人家大发慈悲,你这种伤,以我现在的水准还医不好……”
“那你师父人呢?”
“采药去了……哎呀,你问这么多干嘛,给我乖乖躺下,换完药本姑娘还有事要忙呢。”子绪“噢”了一声,又安分的躺下,不再说话,随即闭上双眼。
少女为绷带打了一个结后,拍拍手边站起了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又替床边的香炉添了半片香,然后打算悄悄地掩门而去。
“等等。”方子绪忽然开口了,少女吓了一跳,她有些吃惊地看着躺着的他“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于是想轻点儿离开……”
“姑娘叫什么名字?”方子绪犹豫了一下,十分艰难地开了口
“啊?我啊……”少女脸上泛起一阵绯红。女孩的闺名不可随便问,这家伙怎么这样,她咬着唇心想。就在此时,她听到那句令她难以忘记的话,一个懵朦少年的直白直言“我叫方子绪,你呢?”
“方子……绪,好难听的名字,少女一脸坏笑地取笑着他的名字“听上去就跟谁家盖房子似的……真没品位。”她冲方子绪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掩门而去。
这是她第一次跟男人说这么多话,更何况还是个顽劣不羁的少年。突然发生的一起令她很意外也很好奇“师父说男人往往是不可接近的东西。”奚梦的脸泛起了海棠般的红“为什么那家伙却这么亲切,还很挺可爱的呢。”
方子绪对着那上掩上的门发了很久的呆,无奈的摇头叹息。
“诶……”子绪要了摇头,却猛地发现窗边的海棠上竟束着一条手绢。他吃力地伸手取下,小心翼翼地摊开,上面绣着两朵紫玉簪,左下角用红线细细地绣上两个字——奚梦。
那时她最初见到她的时刻,那年,他十八岁,她十六岁。两个本不该相遇的生命,却意外的碰面了,究竟是原本注定的邂逅,还是……
子绪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迷离的眼神掷向窗台上无声开放的海棠,低吟一句“妆未卸,独看闲庭花谢,楼空人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