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夺·纵横之路
仲秋的夜愈发寒凉。霜华层层爬上庭院的草木,丝履踏过时有沁人的寒意。老树栖着雀鸟,时不时和着风声古怪鸣叫。
夜已深了。
而元昭殿灯火通明。
元昭殿旁的翡桐轩亦掌着灯,九岁的雍熙公主在院子里独自玩着绒球,背影寂寥。
“公主,您该就寝了。”乳娘奔过来细声劝道。
雍熙不依,一赌气将绒球掷于地上踩踏,嘴里还不住念叨:“臭阿晢,臭阿晢,踩死你……”
乳娘以为她是因初见韩王心生抵触,忙捂住她的嘴嘱咐道:“公主,使不得呐,韩王殿下可是您的哥哥,娘娘若是听到了会不悦……”
雍熙瞪了她一眼,用力一踹将绒球踢出去好远。五彩的小球一路向前滚,在触到某人靴子时停下。
那人弯腰,拾起绒球。浅淡月色下是似笑非笑的冶丽眉眼。
“阿、阿晢……”雍熙下意识后退半步。
燕晢撇开尾随他而行的一众宫人,径自向雍熙走去,没有理会孩子眼底愈来愈浓的恐惧,他蹲下,将绒球塞进雍熙手中,“你便是孤王的妹妹?拿好。”温柔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哥哥。
而只有雍熙才听到了他低如蚊呐的声音,“你若说出过去我们的相识,你的父皇会厌恶你,你的母后,会杀了你。”燕晢与许皇后生得像,眸中总有摄人的光华。
雍熙浑身颤抖,恐惧与绝望封冻在那双清澈的眼眸,像是化不开的寒冰,“……真的?”她开口,却只发出了微弱的诘问,沙哑瑟瑟。
“当然,哥哥不会骗你。”只短短一瞬,燕晢恢复如常,摸了摸孩子的额发,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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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御河粼粼潋滟,银光闪烁如同在暗处窥伺的眼睛。
划舟登上蘋渚,到达水明楼时燕晢看见昤昽坐在飞燕琉璃翠瓦翘檐上,正百般无聊的打量着檐上装饰用的鎏金脊兽,修长的双腿晃晃荡荡,红裙飘摇在守门宫人的鼻前——却没人能察觉她的存在。
看见他来,昤昽勾唇,笑得有些狡黠。
想必没什么好事——燕晢如是琢磨。
窗内灯火明亮,窗外是肃然侍立的宫人。
燕晢缓步而入,灯下有人静静品茗,一袭靛蓝长袍,上绣有暗金团龙纹,听见声响后他抬首,眉眼隽秀温润。
“皇叔。”短暂沉默后,燕晢跪拜。
皇帝久久不语,烛光下目光难测,“你生的很像他。”最终他这样说道。
“他?皇叔指的是谁?”燕晢扬眉,丝毫不惧的与之对视,仿佛眼前人不是帝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左右他生死的人,“你的容貌肖似你母亲,可朕看见你,恍惚间却又总觉得是皇兄复生。”他打量着燕晢,神情复杂,“你恨朕。”疑问的语气,声调却是平平。
“皇叔以为呢?”燕晢反问。
“这般直言不讳。”皇帝抿了抿唇,“倒像是阿愫的性子——你不怕朕杀了你?”
“怕。”燕晢依旧答得爽快,“可侄儿若说对皇叔感恩带德心怀崇敬之类的,皇叔会信么?”
皇帝有些无奈的轻笑,“朕就知道……朕这九年,从未忘过你这个侄子。朕记得当年,朕将皇位从你手中夺走时,你还那样小。”
燕晢没有开口,一双眸子冰冷幽黑。
皇帝继续道:“朕与你父皇一母同胞,你的皇祖母是皇后,你的父皇是嫡长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所以从小,朕便什么都不与他争。所有人都告诉朕,大应的天子只会是皇兄,朕要做的,就只是一切唯兄命是从。安守本分,这是朕儿时听到最多的四字。”他看了眼仍跪在地上,欲言又止的燕晢,笑道:“你站起来坐吧,朕知道你有不服。”
燕晢也不推诿,长身而起,就坐斟茶,动作利落,大有洗耳恭听的意味。
“皇兄长朕十岁,他是个足够好的兄长,也许是因同母之故,也许是因我从未与他争抢什么,他一直待我很好。兄友弟恭,棠棣和睦当时传为佳话。朕十一岁那年,你父皇登基。朕那时年幼,不必前往封地,便暂留宫中。”
“母后那年双九年华,美么?”燕晢蓦地插话。
皇帝一愣,苦笑,“你这孩子真不是一般的多心。朕那年不过十一,纵然你母后再美,能有什么心思?只是随着时光推移,愈来愈多的不甘在朕心中沉积。”他长叹,伸手似要拍燕晢的肩,却又不知怎的顿住,指尖微颤,“知道么。你的父皇并不是个明君。”
“我知道。”燕晢答道:“可你也不是。”
皇帝揉了揉额角,略有几分倦态,“不错,朕的确不是个好皇帝,朕在为这些年,朝中党争不断,朝外魑魅丛生——这些朕都知道。其实大应自成宗皇帝中兴之后,便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个甲子的时光积了多少陈垢弊病,这是谁也说不清的。朕,无能为力……可那时年少轻狂,自以为怀珠抱玉有治天下之才,于是野心勃勃总想着一展抱负济世安民。”
“所以你便生了不臣之心。”
“不。”皇帝却是摇头,“朕没有,至少你父皇活着的时候朕从未动过取而代之的念头。朕说过,你父皇是个很好的兄长,朕一直尊敬他。”他眸中坦然一片,“可后来,他死了。朕不能让你即位。”
燕晢支着下颌,“我当年不过七岁,难怪你不服。”
皇帝注视着神色不屑的侄子,出乎意料的颔首,“你七岁那年,诚然不宜登基为帝。许氏一族那时尚未有如此势力,你年幼无力亲政,理应许氏辅政,可那时朝中几大士族相抗,许氏掌权自然有人不服,于是便有士族宗室勾结,朝中朋党倾轧。朕身为亲王,自然被卷入其中。虽在封底距帝都千里,但仍是难得安宁,一言一行,莫不如履薄冰。而许家与朕的联合,在那时无疑是最有利的。”
“如此说来你九年前之所以将我扯下皇位,完全是因情势所迫。”燕晢冷笑,“我不信你没有私心。”
烛光摇曳,在皇帝眼角眉梢染开些许温柔,他还年轻,面容上依稀还有几分年少时的风采,“……有,你母后很美。她在梨树下轻歌,白色的花瓣飘拂在她鬓角,美得让月华星光都凝滞。”
皇帝毫不避讳的如是说道。燕晢面色有些苍白,眸中情绪复杂翻涌,然而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侄儿,懂了。”
“朕会考虑收你做养子。”皇帝终于是将手搭在了燕晢肩上,“朕……不会再有子嗣了,朝廷君臣僵持,多出一个皇子只会让局势彻底失控,让一个流着燕、许二氏血脉的人登上皇位,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干戈。况且……朕也不想让阿愫不好过。”
燕晢抬头直视于他,“可皇叔为什么不问问侄儿愿不愿意,侄儿的父皇只有一个,而且,皇叔甘心么?”
皇帝哑然,显然错愕,继而微笑,“不要问什么愿不愿意甘不甘心,人这一世有太多身不由己。这是最好的一条路,于所有人而言,于天下而言。”
言罢,他转身离去,步履从容。
“皇叔。”燕晢从背后叫住他,“侄儿有事相问——皇叔今夜与侄儿的谈话,可会传入他人耳中?”
“不会。在宫外守着的,是朕的心腹。”皇帝这样答道:“放心,朕没有歹意,只是想找些靠得住的人来照顾你的起居罢了。”
“等等,还有——”燕晢语调有些急,“你——你对我母后,究竟是怎样的……”
“朕爱她。”皇帝没有迟疑,没有回顾的离开。
燕晢缄默,蹙眉沉思。
昤昽一直晃荡在房梁,听这一场叔侄言谈,此时飘然落下,将头靠在燕晢肩上,“小顽劣,你对你皇叔委实不客气。”
燕晢将身子挪开,“皇叔其实比母后更好相与,在他面前,无需假意做作。”
“啧啧,他燕浔算是好人呢。许皇后真是命好……”
“行了。”燕晢打断她的感慨,“我走之前叫你做什么,你不会忘了吧。”
“得,我是你俩使唤丫头。”昤昽坐直,“你这水明楼的人有大半我是面熟的,不是在皇后身边看到过,就是在皇帝那看到过,还有少数几个算是身家清白,哪日我指给你看——对了,那个贺安寿你可放心的用。”
“他?”燕晢扬眉。
昤昽正色颔首,“信我,他是个忠心之人。”转而促狭一笑,“还有,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他想应当没什么好事。
“皇帝外来你这之前,下了一道诏书。命你出阁读书。”昤昽眯起眼睛,颇有些不怀好意,“嗯,似乎,讲学是……文荣阁大学士樊历。嘿嘿,据我所知,那可是京中出了名的腐儒,另外还有一堆七七八八的糟老头子,个个都是饱读圣贤书的……哦,你的伴读也挑好了,辅国将军第三子,左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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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段子
许皇后是个老女人,昤昽是个比许皇后还要老女人的老女人。终于有一天,许皇后怨念了:不公平啊,你明明年龄是我的奶奶,可为毛容貌是我的闺女啊啊!!!
昤昽:这好办,我教你一套呼吸养颜操,保证你和我一样。来,吸气,吐气,吐气,吐气,吐气…
许皇后:只吐气不吸气,我不会死吗?
昤昽:所以说,和我一样嘛…